第1章 初遇

少年的身形修长,目测接近一米八,但过于消瘦了。宽大的篮球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随着他的跑动飘荡,更显得他肩胛骨伶仃。他的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碎盖刘海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不太真切。

“嚯,”陈勉才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乐了,“这小帅哥的准头,跟我有得一拼啊!”

场上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他们毫不掩饰的注视。他拍球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侧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极快地从他们身上掠过,没有任何情绪,像掠过两块无关紧要的石头,随即又回到了篮球上,继续着他那命中率感人的练习。

季潮南挑了挑眉。心底那点被闷热天气勾起的烦躁,混合着一丝被无视的不爽,以及更深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驱使着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到了对方面前。

“喂,”他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尾音拖长,“你不会投三分?”

距离拉近,季潮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刘海下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型偏长,内勾外翘,本该是温和多情的轮廓,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里面翻涌着季潮南看不懂的沉闷和……某种被压抑着的、尖锐的戾气。

何北时抬起眼。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突兀地打扰。班长焦晨轩那张带着恶意嘲笑的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何北时,你要加油哦,我们班的人都很‘看重’这次比赛。” 周围刺耳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他被擅自报了名,像个小丑一样被推上并不擅长的舞台。

他走神得太厉害,甚至没听清季潮南问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点了头。

季潮南却当他默认了。他向来行动快过思考,见对方没有排斥,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抓住了何北时的手臂。

手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季潮南微微一愣。手臂很细,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骨骼的轮廓,而且,很凉。在这闷热得让人窒息的天气里,像握着一块温润的冷玉。

“三分最考验的是力度和姿势,不是光靠蛮力。”季潮南收敛了些许散漫,声音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调整了一下何北时的手臂角度,另一只手扶住篮球,借助腰腹和手臂协同发力的惯性,带着他向前一送——

篮球划出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流畅、圆满的弧线,“唰”地一声,清脆地空心入网。网袋轻轻晃动,像是对这次完美配合的赞许。

“胳膊得稳,核心要发力,光练投篮把手练细了可没用。”季潮南松开手,随口点评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然,仿佛在指导一个相熟的后辈。

何北时怔住了。篮球入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清脆得有些不真实。手臂上残留着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与他自身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落在地上轻轻弹动的篮球,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和被帮助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失语。半晌,他像是为了结束这尴尬的接触,亦或是某种下意识的、划清界限的反应,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校牌,递到季潮南面前。

季潮南没接,只是垂眼瞟去。

何北时。

三个字工工整整。

他的目光在名字上停留一瞬,随即被校牌上陌生的校徽,以及何北时递校牌时露出的左手手腕上,那一小片青色的、线条简洁的纹身吸引了注意。那纹身与他苍白的皮肤、朴素的校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冲突感。

Lux in Tenebris

季潮南看不懂这串花体字母的意思,但是也没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问。

“隔壁职高的?”季潮南了然。星林高中名声在外,学费高昂,是不少家境优渥但成绩平平学生的首选,同时也以优质资源和免学费政策吸引着顶尖生源。而仅一墙之隔的清市职高,无论是环境还是规模,都与星林有着云泥之别,两校共用这个操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何北时收回校牌,撇了他一眼,唇线抿紧,依旧沉默。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的外来者。

季潮南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莫名的不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意用带着点轻嘲的语气说:“跟个没发育完全的初中生似的,太瘦了,得多吃点饭。”

何北时终于有了反应。他极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又可笑的话。他不再看季潮南,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篮球,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时,一句冷淡得没有任何起伏的话飘进季潮南的耳朵:

“下次还是有点礼貌吧。别人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的,少管。”

季潮南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挺拔、却透着孤绝意味的背影渐渐走远,心里莫名地有点堵。他刚才……是不是真的多管闲事了?那家伙,脾气果然很差。

“南哥,怎么了?那人谁啊?感觉不太好惹的样子。”陈勉才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他刚才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何北时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没事,”季潮南收回目光,心底那点异样感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一个怪人。走吧。”

刚走出没多远,陈勉才的同桌宋演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南哥!勉才!可找到你们了!老陈在班里发火呢,正到处找你们!”

季潮南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知道了,这就回去。”反正也无处可去,他示意陈勉才跟上,三人一起往回走。

教室里,陈国权正脸色铁青地站在讲台上,手里的教案被他捏得变了形。看见季潮南和陈勉才一前一后从后门溜进来,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但出乎意料地,他只是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便不再理会,继续讲解未完的语法题。

季潮南和陈勉才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按照惯例,此刻他们应该已经被拎着站在教室后面“思过”了。

“老陈今天转性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回到座位,陈勉才按捺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季潮南。

季潮南没有回答,只是支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乌云还没散尽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勉才习惯了他的冷淡,转过头和同座的宋演挤眉弄眼,用口型交流着猜测。

下课铃如同赦令般响起。陈国权合上教案,端起他那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面色不虞地率先走出了教室。班上的同学开始稀稀拉拉地收拾书本,准备冲向食堂。

季潮南和陈勉才磨蹭了一会儿,才认命地走向教师办公室。敲门进去时,陈国权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色阴沉得像窗外的天气。

“老师。”陈勉才缩了缩脖子,心虚地喊了一声。

“陈勉才!”陈国权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拿起桌上的一张卷子,几乎要戳到陈勉才脸上,“你不想上这个学你就不要上了!课也不去上,跟着某些人鬼混!你看看你这次周考考了几分?!十八分!你怎么考出来的?我就是闭着眼睛划拉两笔也不止这个分数!”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陈国权将所有压抑的怒火都倾泻在了陈勉才头上。唾沫横飞,言辞激烈,从成绩说到态度,再说到未来,最后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陈勉才,你看看你自己的分数!在这里只有拉低班上的平均分你就满意了?你别给我看季潮南!季潮南成绩至少能够得上本科线!你一个倒数拿什么跟人家比?!”

陈勉才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季潮南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尖锐的话语像针一样,也隐隐扎在他心上。他看着陈勉才微微发抖的肩膀,又看向陈国权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些……烦闷。

陈国权终于骂累了,抓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水,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两人如蒙大赦,退出了办公室。走廊里,陈勉才抱着那张写着“18”分的卷子,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些许埋怨:“南哥……”

季潮南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埋怨,只当他是心情不好,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老陈知道骂了也没用,或许是因为……就像他吼出来的那样,他季潮南成绩确实不算差,所以老陈也懒得再像以前一样管太多。

“你自己回班吧,”走到教室门口,季潮南停下脚步,对陈勉才说,“我晚自习有点事,不去了。”

“啊?南哥你去哪?”

季潮南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朝着与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去。学校的校门在最后一节课后到晚自习前会开放,方便住宿生和部分回家吃饭的学生进出。他很轻松地走出了校门,将身后的一切喧嚣、指责,都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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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顾肆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