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心头微动,没接话。
他与柳忆,一个活在阳间,一个困在阴间;一个是冒牌的鬼妻,一个是早逝的少爷。
身份悬殊,生死相隔,哪来的“朋友”可言?
柳夫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罢了,都是过去了,不提也罢。你回去吧,记得多陪忆儿说话,他一个人在那边,定是闷得慌。”
“……是。”陆临躬身,转身退出了正厅。
刚走到月洞门,就见柳商站在廊下,像在等他。
陆临脚步一顿,想绕开,柳商却先开了口:“方才……多谢。”
陆临挑眉:“谢我什么?”
“谢你说,要看我的心意,”柳商垂眸,声音低了些,“府里的人,从来只问母亲愿不愿意,父亲需不需要,没人问过我。”
陆临沉默片刻:“我只是随口一说,二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随口一听,”柳商抬头,瞳色沉沉,“你……和府里的人不一样。”
陆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被看出什么了吧?
他强装镇定:“二少爷说笑了,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少夫人’,和旁人没什么不一样。”
说完,他侧身想走,柳商却忽然上前一步:“你……是不是怕我?”
陆临猛地后退半步:“二少爷说笑了,我为何要怕你?”
柳商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眼底闪过丝失落:“是我唐突了。”
陆临没再接话,只匆匆颔首,转身回院。
柳商那眼神太沉,像要把他这层“少夫人”的壳子,一点点看穿。
回到屋内,陆临走到桌前,对着牌位抱怨:“你说你这弟弟,方才差点把我吓死。他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烟丝袅袅,没半点回应。
他又戳了戳画像上少年的脸颊:“好歹我也陪你这么久了,要是真被拆穿,你可得帮我圆过去——不然,以后谁给你临摹画像?”
接下来几日,柳商总“恰巧”出现在他会经过的地方。
有时是在去祠堂的路上,他捧着本书,靠在廊柱上,见陆临过来,便默默让开。
有时是花园小径,他提着食盒,说是给柳夫人送点心,遇见陆临,就淡淡颔首。
甚至有次,陆临从柳夫人那回来,就见柳商站在自己的院外,手里拿着支桂花。
他见陆临回来,愣了愣,把花往陆临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略显仓促。
陆临捏着那支桂花,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这二少爷,倒是比他这个冒牌货,还像个怀春的姑娘。
这事持续了没多久,院里就出怪事了。
有时,陆临给柳忆上香,香火怎么点都点不燃。
好不容易点燃,没一会儿就灭了。
还有时,挂在墙上的画像,突然就掉了下来。
他把画挂回去,转个身的功夫,又掉了。
陆临捡起地上的画,眉头皱起:“柳忆,你这是闹哪出?嫌我收你弟弟的桂花了?”
话刚说完,桌上的火折子“咕噜”滚了一圈,停在他脚边。
陆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吃醋了。
往后几日,怪事愈演愈烈。
睡前折好的衣裳,晨起准会散落在床脚。
刚温好的茶,转头就凉得透透的。
就连放在窗台的花,隔天也蔫头耷脑,花瓣落了一地,像被谁故意磋磨过。
这天,陆临正站在供桌前,跟那炷死活点不着的香较劲。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柳商。
“大嫂,前几日见桂花开得正好,摘了些,酿了蜜给你……”
话没说完,屋里“哗啦”一声,墙上的画像又掉了。
陆临:“……”
他干笑两声,正要解释,手里的香竟无火自燃了。
火苗窜得老高,像在发脾气。
陆临手一抖,差点把那截“炸毛”的香扔出去:“许、许是……今日风大,燎着了。”
柳商没多问,只把手里的蜜罐放下:“桂花蜜凉润,你若不嫌弃,便留着泡水喝……多喝些,对身体好。”
陆临匆匆应了声“多谢二少爷”,就转身捡地上的画:“我先把画挂好,二少爷慢走。”
柳商喉结动了动,没多停留,只道了句“大嫂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陆临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行了,人都走了,别闹了。”
他将画像重新挂回去:“你说你,吃的哪门子飞醋?我跟你弟弟清清白白,啥都没有,你至于摔画吗?”
这次,画挂得很稳,香也没有要灭的意思。
陆临摇着头,打开那罐花蜜:“算我服你,等会儿冲杯蜜水,分你半杯——别闹了嗷?”
他很快冲了杯桂花蜜水,放在牌位旁:“喏,给你的,别嫌甜。”
烟丝袅袅,供桌安静,没有异动。
本以为柳忆发过脾气,往后能安分些,没成想这醋劲竟没歇。
夜里临摹画像时,陆临刚画到柳忆的眉眼,砚台里的墨汁忽然晃了晃。
一滴墨正好落在画纸上,把少年的嘴角晕开一小团黑,像是故意画上的小胡子。
陆临气得戳了戳画像:“柳忆!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画了半个时辰了!”
桌角的烛火“噼啪”响了声,像在偷笑。
陆临“啧”了声。
这死了十年的大少爷,心眼小,醋劲大,还像个孩子似的,爱闹着要关注。
他盯着画中长“胡子”的少年,忽然起了玩心,提笔蘸了墨,在少年发间添了支小小的桂花。
末了,还在画角写了行小字:“安初十一年,十月初九,甲寅日。柳忆吃醋,赠墨团一记,回赠桂花一枝,聊表歉意。”
写完,他把画挂在墙上,与柳忆的原画像并排:“这样总行了吧?既有你的‘墨胡子’,又有我的‘桂花赔罪’,不气了?”
桌上的烛火轻轻晃了晃,映得画中少年的眉眼,像是弯了弯。
这时,窗户被一阵急风刮开。
陆临见状,刚走过去准备关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
不是风声,也不是烛火噼啪,是清清爽爽的少年音,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子。
“桂花……插在头上,丑死了。”
陆临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空无一人。
他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了笑。
许是连日来跟个“鬼少爷”斗智斗勇,脑子都糊涂了,连风声都能听成少年说话。
可那声音太真了,清清爽爽的,带着点小别扭。
陆临把窗关严,转身看向墙上的两幅画:“别装了。”
他走过去,指尖轻点画中人的嘴唇:“方才……是你在说话,对不对?”
屋内很静,没有回应,没有异动。
陆临也不指望他应,自顾自往下说:“嫌桂花丑就早说啊,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先弄花我的画?”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那声清晰的“丑死了”,喉间忽然发涩:“柳忆,你要是真能说话……就再说一句吧。”
“不说别的,就说说你那本《八卦录》,说说王掌柜的小妾后来怎么样了,说说李小姐有没有嫁瘸腿货郎,哪怕说说那条凶狗也行啊。”
屋内依旧寂静,只有烛火摇晃。
陆临望着画像,忽然笑了,眼底却有点发潮:“罢了,不说就不说吧。”
他伸手,轻碰画中人的脸颊。
跟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讨回应,对着一幅画像说心事,他这辈子,也算活成了件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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