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接过钱袋:“谢夫人。”
出府的路比想象中顺利,门房见是他,又听闻是“陪大少爷出去”,连问都没多问,立刻放行。
马车驶离柳府大门,陆临掀开车帘往后望。
他突然觉得,那红墙高宅,像个藏着秘密的囚笼,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街角,陆临让车夫停了车,说要陪大少爷在街上走走,让车夫在原地等候。
他揣好香和蜜,顺着街道走,目光很快锁定一家药铺,走了进去。
老掌柜正低头碾药,见有人进来,抬眼瞥了下:“抓药?”
“不是。”陆临走到柜台前,左看右看,确认没人,才从怀里掏出那香和蜜。
“掌柜的,劳烦您帮我看看,这香和蜜里,有没有加什么特别的东西。”
老掌柜挑眉,接过香闻了闻,又用指尖蘸了点蜜尝了尝,眉头渐渐皱起。
“你这香不简单,除了迷迭香、夜合花,还掺了曼陀罗的粉末,闻久了,就容易糊涂,看见些假东西。”
陆临心头“咯噔”一下,指尖发凉:“假、假东西?是说……幻觉?”
老掌柜点头:“倒是这蜜,加了甘草汁和薄荷露,只是得日日喝,才能勉强压一压这香的迷劲。”
日日喝,他并没有,也就偶尔想起来,就喝一点。
陆临攥紧了拳,后背竟渗出冷汗。
原来如此。
柳商那日提醒他“少待在大哥屋子里”,不是随口叮嘱。
送他桂花蜜,也不是什么动心,而是在救他。
而柳夫人,要的不是“旺夫镇宅”的儿媳。
是一个相信“柳忆有灵”、陪她演这场“母子情深”的人。
是一个能接住她所有思念,能让她相信“儿子没走”的人。
那些摔画、添字、少年音,那些吃醋、护短、说不完的八卦……全是假的。
是香的迷劲,勾着他的心魔。
是他太盼着柳忆“活着”。
盼着有个人,能陪他熬过这荒唐日子。
盼着有个“伴”,能让这鬼日子不那么难熬。
那些画面太真了,真到他以为,红衣少年真的在身边。
真到他忘了自己是冒牌货,忘了柳府是囚笼,忘了柳忆早是十年前的枯骨。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对着一缕缕迷烟,演了一场自欺欺人的戏。
他缓缓出了药铺,走到街角。
车夫见他回来,连忙掀开车帘:“少夫人,逛完了?”
陆临没应声,眼眶发涩却挤不出泪,只低头钻进马车:“回去吧。”
回到柳府,他没立刻回院,而是去找柳商。
柳商见他面色难看,心中已猜了个大概,将他带进自己的书房。
房内陈设极简,只一桌一椅。
门刚掩上,陆临就开口:“那些香,是夫人做的?”
柳商沉默片刻,才点头:“是。大哥走后第三年,她就开始用了。起初只是少量,可后来……”
陆临喉间发涩:“所以,她要的不是‘旺夫镇宅’的儿媳,而是个能‘看见柳忆’、陪她演这场戏的人,对不对?”
“对。”
“那你为什么帮我?”
柳商目光微沉:“因为你也帮了我。”
陆临抿紧唇,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自己随口说的“看二少爷心意”,竟被对方记在了心上。
柳商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男人。”
陆临浑身一僵,愣在原地。
柳商又说:“不仅我知道,母亲也知道。在你入府前,她就查过了你的底。”
陆临彻底傻了,张了张嘴:“夫人……一直都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留我?”
“你刚刚不是说了嘛?她要的不是儿媳,而是陪她演戏的人。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字。”
陆临心头一震:“难道……我的八字,她也早就查过了?”
柳商点头:“对,你真正的八字,早就被查出来了。”
“算命先生看过了,说你八字与大哥命格相合,是唯一通阴阳、见得到他的人。”
陆临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桌角上。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不是“蒙混过关”的冒牌货,而是柳夫人早就挑好、量身定做的“工具”。
男扮女装的把戏,早被看穿了。
胡乱编造的生辰八字,早被查过了。
他以为的“柳忆有灵”,全是香里的曼陀罗,勾着他的心魔,喂着夫人的执念。
陆临声音发颤:“那些……那些托梦,全是假的?”
“是。你在院里说的每一句话,跟大哥诉的每一句苦,母亲都知道——院里的人,一直盯着你。”
陆临笑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对着牌位哭诉“别接妹妹”,隔天柳夫人就说“忆儿改了口”。
难怪他求“柳忆”帮自己出府见妹妹,转头夫人就笑着允了。
哪里是柳忆“灵验”,是他的心里话,早被人一字不落地递到了柳夫人耳中,再由夫人按着剧本,演给他看罢了。
他可真傻,居然自以为藏得很好,以为凭着小聪明骗过了所有人,以为真的有个红衣少年,陪在自己身边。
到头来,他不过是柳夫人这场“思子成狂”的大戏里,一个被蒙在鼓里、却又“配合默契”的木偶。
陆临踉跄着冲出书房,脚步虚浮地回院。
路过花园时,他看见湖心亭里,柳夫人正亲手摆放着绿豆沙。
“忆儿,娘听你的,少放了半勺糖,你尝尝,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陆临站在廊下,望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心中一阵苦涩。
柳夫人不是坏,只是太苦了。
十年前,她失去了那个怕风怕凉、爱记市井八卦的儿子。
十年后,她只能靠着香里的曼陀罗,靠着一个能“看见”儿子的“儿媳”,靠着自己所谓的“托梦”戏码,找到活下去的念想。
陆临转身,没再停留,径直回了院。
正屋里,供桌上的三炷香还燃着。
墙上的两幅画并排挂着,一幅是柳忆温顺的眉眼,一幅是他画的“吃醋图”。
陆临走过去,取下那幅“吃醋图”,指尖抚过画中少年的眉眼。
都是假的,都是曼陀罗勾出来的幻觉。
是他太孤独,太想有个伴,才把自己的心事,都安在了那个死了十年的少年身上。
他把画铺在桌上,提笔蘸了墨,在那行小字下,又添了一句:“原是南柯一梦,醒时方知,皆是心魔。”
写完,他将画折好,塞进袖中。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哪怕是假的,也是他在柳府这些日子,唯一的“甜”。
他走到供桌前,看着牌位:“柳忆,谢谢你。”
“谢谢你的‘墨团’,谢谢你的‘桂花’,谢谢你陪我演的这场戏。”
“虽然都是假的,可我还是谢谢你——至少,在我以为你真的在时,这冷清的院子,没那么可怕。”
供桌安静,没有异动。
陆临最后看了眼墙上的画像,转身出了屋。
他没有去找柳夫人对峙,也没有收拾东西逃跑。
只是走到院外,对守院的婆子说:“替我告诉夫人,少爷说,绿豆沙很好吃,只是他还想再尝尝,您亲手做的桂花糕。”
婆子愣了愣,连忙应声:“哎,好,老奴这就去说!”
陆临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柳府待多久,也不知道柳夫人的戏,还能演多久。
但他知道,等凑够了粮食,等灾情缓了,他就带着音儿去江南。
去那个水多、不闹旱灾、有吃不完鱼米的地方。
他会告诉音儿,曾经有个穿红袍的少年,陪他熬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
哪怕,那只是一场由曼陀罗和执念编织的梦。
哪怕,那个少年,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出现过。
夜里,陆临躺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洒在桌上的牌位上,温柔得像水。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听见了那个清清爽爽的少年音。
这次,没有吃醋,没有闹脾气,只有轻轻的一句:“江南好,有鱼米,有花香,我们……江南见。”
陆临嘴角弯了弯,轻声应道:“好。”
他知道,这或许还是幻觉。
但他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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