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宋云舒蹲在小卖部门口的大槐树底下,嘴里叼了根棒棒糖。
八月的天,空气闷热得要把人融化,宋云舒打开微信界面,点开那个微信名叫up的人的对话框。
三分钟前她给那人发了一句:【王麻子小卖部等你,有点事】
那人扣了个1。
宋云舒就收起手机安安心心等人来了。
这会儿树上那些蝉叫得她头疼,天气又热得让人缺氧,她忍不住开始打字催:【快点啊】
发完这句话她又找了个表情包发过去,余光里看见对面巷子里拐出来一个人影。
不用猜。
宋云舒把手机按灭。
孟起穿得很随意,上身一件宽宽大大的白T,下身休闲短裤,手松懈懒散的抄在裤兜里。
他个子高瘦,肩宽又平直,短裤下的腿笔直,肌肉线条流畅,仗着自己身形优越,吊儿郎当,踩着拖鞋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就出来了。
宋云舒想站起来迎接一下,忽然一阵腿麻,她龇牙咧嘴了一秒钟,遂蹲在原地看着孟起往她这边走。
阳光刺眼,孟起低头眯着眼走到她跟前。
“蹲这种蘑菇呢你?”
宋云舒伸了伸手:“腿麻。”
孟起把人捞起来:“有石凳子不会坐?”
“我蹲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腿麻啊,而且……”宋云舒忽然不说话了,眼里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
因为她看见孟起大摇大摆的朝旁边的石凳子走过去,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就往凳子上坐。
但人刚跟凳子一接触,立马跟触电了一样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宋云舒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烫屁股……”
孟起无奈瞥了她一眼,转身往王麻子小卖部走。
宋云舒这会儿腿不麻了,又原地蹲下去,把棒棒糖嘎嘣嘎嘣咬碎:“你又去买烟?”
孟起没理她,掀开帘子进了小卖部。
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两瓶冰镇汽水。
还顺了王麻子两个小马扎。
孟起撑开一个马扎给宋云舒坐下,把汽水随手放她腿上。
汽水顺着她腿的坡度咕噜噜从膝盖那块一溜烟滚到大腿根。
孟起把自己那个马扎也撑开,敞着腿坐下:“说吧,什么事儿,还得让我在这么热的天,来晒着太阳听。”
宋云舒拿着那瓶汽水,脚尖还一下一下的点着地,像在斟酌着措辞:“我听说……”
宋云舒边说,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爸又结婚了……想让你过去跟他一起住?还想给你办转学?”
孟起一口气把手里的汽水喝了半瓶,挑了下眉,没太懂她在这一脸纠结,又好像有些担忧的表情是什么个意思。
他懒散的靠着大槐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爸快两点的时候才来的,现在才不到三点,而且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浴室冲澡,所以你是从哪听说的?”
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这样,宋云舒抿了下唇,直白道:“趴你家门口偷听的。”
孟起垂着头笑了:“下回得在门口安个警报器了。”
“我本来想拉窗帘睡个觉,结果看见楼下你爸的车了,上回看见你爸车还是过年的时候,每回他一来准没好事,我就想看看这回你爸又要作什么妖。”
“所以……你爸真要给你办转学?”
宋云舒歪着头,眉头微微皱,手肘撑在膝盖上,握着汽水的手指尖被汽水冰的泛白。
孟起闷声“嗯”了一声。
小姑娘眉头更皱了,她眨了下眼:“转去哪啊?”
“怎么,舍不得我?”
“那当然了。”宋云舒不否认,眼里的不舍很直白:“你能不能别走啊,你走了我就又少一个朋友了。”
她边说边抿唇,低着头,手指扣着瓶身上的塑料纸:“以后我爸妈不在家,我饿了上谁家吃饭去?”
孟起嘴角抽了抽,拧开那半瓶汽水,语气平静,还带了点鼻音:“能。”
“什么?”宋云舒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他正仰着头,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孟起用喝完的汽水瓶打了她头一下:“你偷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我压根没答应跟他走,你在这伤感个什么劲儿?”
“嗯?”宋云舒往他那边靠了靠:“你没答应你爸啊。”
“我听不清还不是怪你,你说话声音好小,我当时只能靠你爸的话来猜测你俩到底说了什么,而且你们后来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我还以为你去收拾行李了。”
孟起把手里的汽水瓶捏扁:“他有新家庭了,我再跟着他搬过去,他那新老婆看见我不膈应?”
说着抬手瞄了瞄垃圾桶的位置,“咻”一下,把空瓶往垃圾桶那一扔:“而且我都自己住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管过我?还让我搬过去,给我办转学,他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就行了。”
“谁信谁是傻子。”
宋云舒和孟起是从小在西将这边长大的,喻城东边西将老城区这边的鸳鸯楼基本每一栋都得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宋云舒和孟起的爸爸是战友,两家一直住在这边,早些年这边相当于是一个军区住房,周围住的都是一些军人家属之类的。
因为这片区离喻城重点高中很近,所以这些年来陆续有人搬走,有的是把房子卖掉,也有的是把房子租给喻城四中的学生,很多宋云舒和孟起小时候的小伙伴也有很多都搬到大城市去了。
后来退伍之后,孟起爸爸在外地做了生意。
宋云舒父母在宋云舒出生那年,在喻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武馆。
本来是计划着全家都搬到市中心住,不过他们两口子念旧,不舍得卖掉西将这边的房子,也不舍得租出去。
正好他们两口子也处于创业初期,没时间带孩子,便把宋云舒奶奶从乡下接过来照看宋云舒。
孟起就住宋云舒家对门,两家隔了条几米长的走廊。
孟起父母常年忙生意,也没什么心思照顾孩子,就也把孟起托付给了宋奶奶,每年给宋奶奶留下一大笔钱。
从此,只要有宋云舒一口吃的,孟起就不会饿着。
后来孟起再大一点,孟起他爸直接让孟起去宋云舒家的武馆跟着练功了。
为的是省心。
那时候宋云舒和孟起俩人跟哼哈二将一样,咿咿呀呀的跟在宋云舒爸爸的一众弟子后面。
稍微大点的弟子们练功练累了便逗逗俩人。
两个人的童年基本就是在武馆混着的。
宋云舒他爸格外看重孟起,每回训练结束了,他还偏要把孟起单独留下给他进行“魔鬼加练”。
最后,孟起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
后来两个人上了学,就很少再去武馆了。
初一那年宋奶奶病逝,宋云舒请了假哭了个三天三夜,后来还是被孟起拽起来拖到学校去的。
从那开始俩人同病相怜,成了这栋老楼里的“留守儿童”。
其实宋云舒她爸妈说过让她转学去市中心那边。
但宋云舒拒绝了,说在西将这边住惯了,这个家里不能不住人,而且,她要陪着孟起,她不能让孟起变成唯一的“留守儿童”。
所以她死活不转学,后来她爸妈也就作罢。
孟起那阵子硬是逼自己学会了做饭,宋云舒她爸妈不回家,他就做饭给宋云舒吃。
去年刚中考完的那天,宋云舒拉着孟起在学校门口吃完了二十多串烤鱿鱼,俩人擦擦嘴喜滋滋的准备去孟起家玩游戏机。
当时宋云舒蹦蹦跳跳的跟在孟起后面,看他把钥匙插进锁眼:“孟起,我今天要用红人,那个蓝人技能我用不好……”
孟起还没来得说话,门也只开了一溜缝儿,两个人便愣在原地了。
孟起妈妈正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打开了的行李箱,她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和谁打着电话:“我早就受够了,现在孩子也中考完了,我也解脱了,既然判给他了,那我就悄无声息的走就是了。”
“这个家早就没有什么好让我留恋的了。”
宋云舒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孟起忽然转过身来,往后推了推她,又把她的书包从自己肩上拿下来递给她:“你先回家吧,我等会玩游戏机的时候叫你。”
宋云舒站着没动:“你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
孟起摇摇头,叹了口气把书包挂在她肩上:“我有事问我妈。”
宋云舒闷声嗯了下,见他要进门,忍不住小声说:“你别忘了待会来找我,孟起。”
宋云舒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下午。
斑驳破旧的楼道里,墙皮因为返潮有些已经起皮甚至脱落,小广告贴纸随处可见。
少年背对着她,微微垂着头,背影欣长而孤傲。
那年父母离婚,孟起谁也没跟。
用他的话说,离不离婚都那样,他都是自己住,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离婚一年,孟起他爸又找了个新老婆,还和新老婆隔壁随乡市买了房子,这次来确实是有那么个想法,想带着孟起去随乡。
但孟起说了,他在这住惯了,不想搬去别处,而且他早就生活自理,用不着跟着父母过了。
孟起他爸也不再多说,这也正合他意。
——
空瓶子在空中划出个完美的抛物线,准准地落进垃圾桶,孟起冷哼一声,靠在槐树上:“要不是因为当时离婚的时候把我判给他了,他才懒得管我。”
宋云舒看了他一眼:“你不难过啊。”
孟起瞥她一眼:“难过什么?难过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
宋云舒眨巴眨巴眼,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当时孟起他爸妈离婚那会儿,宋云舒问他不难过吗。
孟起当时熟练地操控着游戏手柄,眼睛盯着画面上的小人,一眨也不眨的说:“难过什么,他们俩摆脱了糟糕的关系,以后就过自己各自想要的日子了,这是好事。”
宋云舒不说话了。
孟起挑眉看她一眼:“就这点事,热死人的天你叫我出来?直接去我家问我不就得了,或者发消息问不行?”
宋云舒:……
“那我不是怕去你家被你爸看见,怪尴尬的;发消息的话我又看不见你的表情,我怎么能知道你是难过呢,还是什么。”
树上掉了个蝉下来,那蝉颜色黑褐,背部朝地奋力展翅,无奈只在地上扑腾地转了几圈,随后只剩下撕心的鸣叫。
孟起眼神在那蝉身上停了一秒,转而看向宋云舒:“文理分科表填了没?”
宋云舒这会儿正提溜着地上那个蝉的翅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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