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他却睁着眼,任天花板的寒纹映入瞳底。
四周太静,静得令他无所适从。
他终是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推门踏入月色。
山风掠过竹林,掀起一阵碧浪,而他就在这浪潮里,循着微薄的记忆,去找那个总爱把欢笑落在阶前的小狐狸。
往日里,狐九总是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笑声先一步掠进洞府,像山雀扑棱棱落在案头。
久而久之,凌无咎便习惯了——习惯一抬头便撞进那双带笑的眸子,却从不需要去想少年究竟歇脚何处。
如今要寻,他才发觉自己竟连一个大致方向都拿不准。
月色清冷,他披衣而出,沿着记忆里零星碎影缓步探去——
记得狐九曾指给他看过一次住处,说是在“靠近南崖的第三株古松背后”。
可南崖松木成林,松涛层层叠叠,夜风一过,枝影摇曳,像无数相似又陌生的路标。
凌无咎立于林间,一时竟分不清哪一处才是“第三株”。
他又想起少年某次抱着伤药小跑过来,衣角沾了竹叶清香,便转而折向西侧竹林。
月光筛下细碎银斑,石径蜿蜒,竹叶沙沙擦过袍摆,却引他向更深幽处。
走了片刻,忽闻水声潺潺,竟是白日里那处问心池——湖面倒映残月,冷雾缭绕,四下并无屋舍踪影。
夜露渐重,白袍下摆被草叶洇湿,凌无咎在池畔停驻,微一蹙眉。
原来自己以为的“印象”,不过是狐九一次次飞奔而来的轨迹——那些轨迹交错成网,却独独漏了起点。
他自嘲地轻叹,提步再寻。
夜色很浓,倒也遮去了他迷路的尴尬;他索性将兜兜绕绕当作闲庭信步,只当是让山风冷却胸腔里莫名的焦躁。
直到他走到东南隅一片低矮屋檐旁,捕捉到一缕极淡的狐香混着药草味,他才倏地抬眸。
那边灯火已熄,窗棂半掩,像等人推门。
凌无咎心底一松,又莫名生出几分忐忑
——原来要找的,一直藏在最容易忽略的转角;
原来他以为随手可得的温暖,也曾这样跌跌撞撞,才抵达他的洞府。
门轴发出一声老旧的吱呀,像深夜里被惊动的鸦。屋内漆黑,烛火早灭,只剩半窗月色斜铺地面,照得桌椅影子细长而空。
凌无咎立在门槛,指尖尚未来得及收拢的推门力道,此刻骤然落空——连同胸腔里那根隐秘的弦,也一并坠进无声深渊。
“……小九?”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掠过竹梢的夜风,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却少了熟悉的甜暖狐香。
那一瞬,恐慌像冰线顺着脊背攀爬——他竟不知,原来一个人不在,会让空气都显出裂缝。
凌无咎阖眼,神识如潮水瞬间铺展,掠过屋檐、穿林越石,一寸寸搜寻。
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箔,心池的冷雾被神识荡开,他终于捕捉到那缕微弱却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少年正独自立于湖畔,衣角被夜风掀起,像一面将坠未坠的帆。
他心头一紧,未及思量,身形已化作一道雪色剑光,破空而去。
月色浸在湖面,像一面碎裂的银镜。
少年只着素白中衣,赤足站在镜心,黑发垂到腰际,被夜风吹得猎猎如旗,身影笔直得像一柄将折未折的玉簪,目光直探入水,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暗潮吸进湖底。
凌无咎心口猛地一拧,身形掠出,袖中剑意先一步卷住那人腰身,将人狠狠带回岸边。
湖面薄雾未散,狐九却仍怔怔望着水中碎月,恍若神魂被雾丝缠住。
直到一声衣袂破风——凌无咎的剑息贴面而至,他才猛地醒转,眸底从迷蒙到惊愕,只停了一瞬,便仓皇后撤。
下一刻,他转身便朝林间奔去,赤足踏过湿草,溅起的水珠在月光里碎成银屑。
那背影仓皇得像被猎人惊醒的小兽,耳尖的狐毛还未来得及收起,在夜风里颤得可怜。
凌无咎站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钝器突然击中——闷、疼、且带着莫名的怒。
他不喜欢九这样逃,更不喜欢自己竟因这一逃便乱了呼吸。
那种情绪陌生而尖锐,像有人用冰锥在他胸腔里划了一道,寒意与火气同时漫上来,逼得他一步追上,伸手扣住那截细瘦手腕,指节因克制而发白。
“站住。”声音低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再跑——我便真要生气了。”
凌无咎望着面前那颗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长长的狐耳都因惊惶而向后折倒,睫毛蝶翼似的颤个不停,像怕真会被就此丢下。
心口那团无名火便被这细微的颤栗浇灭成灰。他低叹一声,指节松了力道,掌心沿着腕骨滑下,轻轻裹住对方冰凉的手指。
"你为何要避我?"
质问落下,风也噤声。
狐九眸光翻涌,复杂得几乎滴出墨。
他是循着追踪印记找来的——那道刻在凌无咎骨血里的银痕,于他便是暗夜里的灯塔。
他亦失眠,见那人在峰峦间兜兜转转,终是忍不住现身。
却不想,背对心池而立,湖水嗅到他心事里的暗潮,瞬间化作魔瘴。
镜面浮起薄雾,像无数双柔软的手,招他坠进去。
他神思恍惚,足尖已踏上水纹,只需再往前半寸,便会化作湖底一抹残月。
骤然,腰身一紧,一股熟悉又清冽的剑息将他整个人拽回岸边。
狐九抬眼,正撞进凌无咎含忧的眸——那眼底,有惊惧、有疼惜,更有一瞬失而复得的惶然。
既有被牵引至湖心险些溺毙的委屈,又有偷望他兜转半夜却不敢现身的羞恼,更掺着被及时拉回的庆幸与怦然……
诸般情绪在同一刻决堤。
他猛地扑进对方怀里,指尖死死攥住月白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心神激荡之下,再掩不住本相——狐耳自乌发间挣出,九尾虚影在夜色里倏然铺展,绒毛沾了冷雾,颤得像风里的芦苇。
他将脸埋进凌无咎颈窝,声音哽咽,却再不愿退半步。
竹影筛月,湖水低涌,二人相拥于岸边。
狐九死死环住那截雪色腰身,颤得厉害;
凌僵了片刻,终缓缓收拢臂弯,掌心贴上少年背脊,一下一下安抚。
——那动作生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我……实乃界外九尾红狐。”
少年声线颤若雪上碎玉,哽咽的尾音呵在寒风里,一瞬便化成白雾。
“我骗过天地,也骗过众生,
唯独把真心摊在你面前——
这句喜欢,不敢作假。”
凌无咎垂首,唇几乎贴上那只轻颤的狐耳,声音低得只剩气息与心跳。
“于我而言,天地可数,唯你是九。”
他低声开口,嗓音沉在雪色里,却柔得像湖面初融的冰,一寸寸化进暗涌的春水。
“我曾以为,每日执手授剑便是昭告——
剑尖所指,皆是我心。
却忘了,你也需一句明明白白的‘喜欢’。”
话音落下,他指腹穿过少年被夜露打湿的发,将那对因惊惶而颤栗的狐耳纳入掌心,像拢住一对欲飞的雪羽。
“从今往后,无论雷劫火狱,抑或十方俱寂,我剑在侧,必与你并肩。”
话音落,缺月印记骤亮,任务进度条瞬息满格,甚至溢出
——90%,100%……系统发出尖锐警报,天道意志轰然汇聚。
轰——
天道震怒,雷云自虚空裂口倾泻,银蛇狂舞,直指湖心。
凌无咎抬手,指尖凝出一道新悟剑意——
“情”。
剑光呈半弧,恰似缺月得圆,横扫千里,将雷幕一劈为二。
电光崩散,化作漫天流萤,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同一刻,凌无咎体内积压百年的剑意冲霄而起,化神瓶颈尽碎,一路破入大乘,前期、中期、后期……直逼真仙。
与此同时,系统在识海内发出刺耳尖鸣,狐九的神识被无形之力拽出躯壳,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身形逐渐变得透明。
真仙壁垒轰然洞开,大乘巅峰的气息冲霄而起,他却看也不看,只凝视空中那道即将消散的银弧。
凌无咎抱紧那抹逐渐透明的魂光,声音低沉而坚定:
"等我——
借这印记,我终会跨越诸天,将你寻回。"
缺月印烙在灵魂,无法抹除;
而他,已具撕裂虚空之力。
九尾虚影轻晃,少年在光里仰起脸,对他弯眸一笑,泪珠却碎成星屑,簌簌落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
“好,”
他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此刻,
“我等你——”
尾音散在风里,却烙在归途的每一道星光上。
雷光散去,天地寂然,唯余湖心一轮碎月,静静照着一人孤峭却不再冷清的背影。
凌无咎立于原地,掌心残光未冷。他抬手按在锁骨
——那里,一道新的月痕正缓缓浮现,与旧印记交叠成圆。
从此,大千世界,万丈星河,皆是他要踏遍的归途。
小tips:
心池,又名问心池,既能澄澈道心,亦能引渡心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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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玄幻修真世界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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