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像一根极细的丝线,一端系在季执手腕,一端勒在江雾心口,松紧全由他掌控。
于是,记录里开始出现矛盾的尾注:
「想让他只看我,但他如果嫌弃我怎么办?」
「今天他没回我消息,我反复检查网络……我是不是很烦人?」
「他白天冲我笑了一下,我晚上差点没忍住,想把摄像头再装一个。」
**、占有欲、控制欲,与喜欢、自卑、内耗,被搅成同一团暗色浆糊,黏稠、滚烫,却从不敢溢到表面。
季执每读一行,都像在看一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一次次撞向瓶壁,又一次次跌回底部,却始终朝着那一点光扑过去
——而那光,是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对方情绪的恒温器,也成了对方阴暗需求的支点。
那些看似温馨的日常,被笔尖一拆,全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不动声色的窥视、以及无法言说的渴望。
字里行间的晦涩与复杂,比任何一份财报都更难平衡,也更难回应。
再往下翻,日期跳到颁奖礼前夜,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行距拥挤,像有人在黑夜里急促地敲击键盘:
「好兴奋」
「他今天靠得太近,差点露馅。」
「好想再靠近一点,不要推开我。」
句子被斜杠和感叹号切割,情绪像失控的音符,高高低低地蹦跳。
那一晚江雾只睡了不到三小时,日记里却出现五次「我完了」。
接下来是长长一段"混沌期"——日期不再连续,有时一天两三行,有时隔周才冒出一句话,主题词高度重复:
「好后悔」
「好害怕」
「他会不会赶我走?」
对应的时间轴,正是江雾那个深夜突然替他摘奶油、又被他猛地推开的节点。
「他是不是要搬走了,我要做些什么吗?」
「他已经讨厌我了,该怎么做才好?」
用词混乱,有时连日期都能写错。
那段时间的江雾,像把脑袋埋进沙堆的鸵鸟,一边害怕留下,一边更害怕离开;
一边后悔那晚的冲动,一边又反复回味那短暂的舌尖温度。
季执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字句,仿佛听见对方在黑暗里自言自语——恐慌与渴望交替,像坏掉的霓虹,闪得他眼睛发涩。
他忽然明白,自己那个本能的推拒动作,竟把对方推到了崩溃边缘。
再往下,时间轴戛然而止,停在今晚、停在刚才:
10.17
「季执」
「季执」
「季执」
三行,只有名字,其余是空白。
光标在右侧一闪一闪,像深夜急诊室里跳动的心电仪,提示着主人尚未写完、也写不完的焦灼。
前面的字句被匆匆留下,墨迹还没干透:
"电话打不通,定位停在酒吧"
"好怕他出事,我不能不在"
然后便中断,只剩重复的名字。
季执盯着那闪烁的光标,忽然觉得它像一根针,每闪一次就扎在指尖——原来今晚那场突兀的"英雄救美",源头在这里:
江雾透过实时监控看见消息,电话无人接听,恐惧瞬间压顶,于是风衣都来不及换,便踩着夜色冲过去。
日记停在这里,情绪悬在半空,没能收尾。光标继续跳动,像替主人无声呐喊:
"季执——"
后面的话被夜色吞掉,写不出的,是"我担心你",也是"我怕失去你"。
季执看着那片空白,第一次觉得,自己名字被反复书写,竟是如此沉重。
季执深深叹息,像把胸腔里所有闷气一次性放干净。
方才那一连串"发现"把他推到了边界——甚至越过了他偷偷划下的安全线:与人保持分寸,不涉深沼,不交付把柄。
最初察觉江雾的越界,他还存着侥幸,想着时间一久便能不动声色地抽身,像从一场应酬里礼貌退场。
可越往下看,他越清楚——脱身的可能,正被一条条监控、一张张女装照片、一页页"季执"日记,缠成死结。
那些隐秘的线,早已伸进他的日常、他的习惯、他的作息,把他绑在对方的世界里,动弹不得。
光标仍在空白处闪烁,像提醒:出口已被焊死,退路变成单行道。
季执合上手机,黑暗重新罩下来,他靠在床背,听见自己心跳沉稳却不再从容
——原来踏过那条线,不是轰然一响,而是轻轻一步,就已深陷。
季执懒得再追问,也没力气欣赏江雾那副"鸵鸟式"忏悔。
撑在床沿的手臂渐渐发软,他顺势往后一倒,身体陷进床垫,像陷进一团无声的云。
翻身、蹭枕、拉被,动作一气呵成,侧过身去,只留给房间一个沉默的脊背。
被子拉到下巴,呼吸很快沉下来——不是真的入睡,是给今晚所有尴尬、震惊与越界按下暂停。
黑暗里,他合上眼,连灯都懒得关,只把倦意裹紧,无声告诉身后的人:解释可以等,今晚他先关机。
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雾屏住呼吸,一点点抬高视线——预备好迎接厌恶、愤怒,甚至恶心,却只看见一道背脊:
季执侧身睡在床沿,轮廓被月光削得柔和,呼吸均匀得像忘了屋里还有第二个人。
他怔了怔,像被死刑执行前碰上赦免的囚徒,轻手轻脚溜到客厅,关掉主灯,只留一盏走廊小夜灯。
回到床边,他小心合上门,锁舌"咔嗒"一声轻响,吓得他原地僵住。
确认床上的人没动,才慢慢爬上去。
单人床是当时凑合买的便宜货,弹簧老旧,经不起一点重量。
江雾刚撑上床垫,"吱嘎——"木质床板发出短促抗议。他吓得呼吸都停住,半跪在床尾,盯着季的侧脸。
酒味混着薄荷香从对方呼吸里散出来,像天然的安眠剂。
季执眉都没皱,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安静得像被深海包裹。
江雾把被子从床尾轻轻勾起来,一寸寸拉到季执肩口。
随后他侧身躺下,面对着那道背脊,手臂悬在空中,隔着薄被虚虚环住季的腰窝——力道轻到几乎没有重量,却足够让掌心感受布料下传来的体温。
这是一个没有接触的拥抱,也是一场不敢声张的占有。
他小心地把呼吸调到最慢,鼻尖几乎能嗅到对方发尾淡淡的薄荷香,混着一点酒气,像深夜偷偷绽放的冷香花。
月光从百叶窗切进来,落在两人之间,银灰色的光带仿佛临时停战的边界,他不敢越过去,却也舍不得退开。
心跳声在黑暗里被无限放大:
一下,是窃喜:
这人就在怀里,暂时属于他
一下,是自卑:
只要季执翻身,他就会立刻收手,装睡
一下,是阴暗:
如果摄像头还开着,这一幕会不会也被存进那个黑色"小电视"?
可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甜:
哪怕只是隔着被子的虚抱,也足够让连日来的惶恐、懊悔、焦躁,在这一刻慢慢沉淀,像尘埃落入温水,终得澄清。
他悄悄把额头抵上那道背脊,距离一寸,不再靠近。
呼吸交叠,心跳同步,黑暗里只剩细小的、不敢惊扰的静默。
然后,他轻轻阖眼
——这些天的兵荒马乱,
终于在这一圈虚环里,暂时落幕。
这也是江雾最近许久以来,
第一次真正睡着的夜晚。
黑暗里,季执先是沉沉睡去。酒精像温热的毯子裹住神经,他确认自己纵容了江雾的存在,便放心把意识交付给黑夜——不担心会被触碰,也不担心明早醒来局面失控。
可半夜的热度逐渐攀升,背上像缠了一条活物。他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几乎被"八爪鱼"箍住:
江雾的手臂横在他胸骨,小腿跨在他腰际,体温透过薄被源源不断传来,呼吸松松软软地喷在他颈侧,带着甜腻的甜点香气。
季执轻轻吸气,像把海潮倒回胸腔。
他先抓住江雾手腕,缓缓下移,再托起那条压在自己腰上的腿,挪到安全距离。
动作不重,却足以让空气重新流动。
新鲜空气灌进肺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身朝向里侧,与江雾面对面。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薄如银纱,铺在江雾眉骨与鼻梁上,轮廓安静得近乎孩子。季执垂眼看了片刻:
没有妆容饰品;
没有小心翼翼;
睫毛在月光里投下一道细线,微微颤动,像在做并不安稳的梦。
他忽然想起备忘录里那些"被松开的线",想起酒吧走廊逆光的身影,想起方才虚虚环在腰上的手——所有阴暗与温柔,都在这张睡颜里暂时和解。
季执没再挪动,也没把距离拉得更开。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与对方的频率重叠,黑暗重新合拢。
这一次,他睡得比先前更深,也更安静
——像被月光轻轻盖了章,确认了这一夜荒诞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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