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跑不动了。”白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再追过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转过身,注视着宋屿川那张脸,眼中闪烁崇拜的光:“川儿,真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
白衍眨了眨眼:“你还是挺爱我的嘛。”
“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真不是盖的,我要认你做一辈子的兄弟。”他勾起宋屿川的肩。
宋屿川皱眉,抬手扒拉掉白衍的手:“应该的。”
看着和谐的画面,我刚看到的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好像都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一样。
我走过去抓起宋屿川的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他手上很干净,没有血气。
他没有那么残暴地拿吉他砸人头,身上也没有血腥味。
“干嘛?”宋屿川见我一把拉过他手腕,顿觉奇怪,幽黑深瞳往上移,打量我的神情。
我有些心虚,缩了缩肩膀,小声说:“怕你受伤。”
他嗤笑一声,甩开手,向前走去。
八月末,秋□□近,干燥潜藏在空气里。风卷麦浪,翻滚蒸腾。田野似火绒,轻轻一点,便会燃烧殆尽。
麦秆从地平线蔓延开来,火舌舔舐空气,黑雾是帷幕,从焰中升起。
这里已经离学校很远了,至少这个地方已不再是学校附近的限速区。
好歹算是逃离了那地方。
听白衍描述起刚刚的场面,那光头不过是挨了宋屿川一拳一脚,就扔下队友追了几公里。
相比起乐队比赛,那人似乎也觉得男性的自尊心更加重要,连带着我们都跟着宋屿川一起跑了许久。
邱振赫捏着鼻子,附近烟熏火燎的让他很难受:“咱是不是跑过头了?这什么鬼地方,怎么看着这么陌生……”
宋屿川拉开吉他箱包的拉链,检查他的宝贝。吉他依旧完好无损,这让他松了口气,也让我松了口气。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宋屿川了,他现在没有双相也不躁狂,哪怕是发生这种,在发生了以前百分之百会刺激他走向残暴的暴力事件,他依然很镇定。
宋屿川拉上琴包拉链,慢慢悠悠地说:“再不跑就真完蛋了,没看到那老师的眼神吗?下一步估计就是领我们去什么办公室,登记写检查,然后打电话叫家长、通知学校了,我可不想回家挨骂,也不想暑假过完就站演讲台吃处分,叛逆也不是这种叛逆法。”
邱振赫竖起大拇指:“这套流程你是真熟,脑子也是真清晰。”
我未曾参与高中生的笑闹,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如影。
暴力于我而言,是人类未脱离原始本能的明证,是未能驾驭自身动物性的粗粝表现。
宋屿川虽没有真的把人打出什么好歹,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至少不应受到如此夸赞和追捧。
我想开口说话的,可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宋屿川——是要虚伪地装作跟他们同龄,假装自己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同仇敌忾,说些什么‘好兄弟一起走,干得漂亮’这种蠢话,还是干脆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好批判他的行为?
纠结良久,我还是选择了后者。我说了,我更在乎我的影子。
许久未开口的我声音有些喑哑:“你就不怕事情闹大?打人能解决问题吗?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
虽然我心里并不提倡这种以暴力解决问题的举动,甚至是厌恶,但此刻我多少有些感激他的出手。
嘴上不承认,但他用某种手段替我结束了我不愿再做的事情,替我拉下了这场拙劣表演的帷幕。
出乎意料的是,宋屿川并没有辩解,只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眼中再无昔日的懊悔与犹豫。
以前,他冲动之后总会自责。但这次,他只是用那双狭长的凤眼静静地望着我,没有闪烁任何情绪。
风干的麦秆灰烬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点亮后很快熄灭。他的表情奇怪,不是胜利的快意,也不是失败的自疚,而是一种让我看不透的平静。
我所熟悉的宋屿川不见了。他身上曾经的冲动和反复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壮大。
他似乎完成了某种蜕变,某种连我都未曾注意到的蜕变。
我低头盯着脚下跑脏了的白色球鞋。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礼物,早已不合脚,我却仍然屈脚穿着。每当稍微放松脚趾,鞋的束缚感便提醒我:过去的东西终究有一天会不再适合你。但我舍不得脱下,宁愿忍着疼,也不愿放手。
也许我和这双鞋没有什么区别。我站在宋屿川身边,努力保持不掉队的样子,却无法真正给予他任何东西——连最简单的支持,我可能都做不到。
我是一个天生就不太合群的人。如若宋屿川没有了他的那些朋友,和我在一起,我只会让他感到孤单。他爱我,他会迎合我,把他自己也拉入这不合群的阵营。我能弥补他的孤单吗,还是只会徒增他的负担?
我在心底里对自己发问:他如果把他爱人的想象力留给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竟让我发怵,像是戳破了我的伪装,直指我的内心。
爱并不像宋屿川口中描述的那般美好。
在寻找它的过程中,我没有感受到半分“爱”应当赋予的力量,反而感到一种无力——像被困在漆黑的深海,挣扎,却只换来更多的窒息。
那些我用沉默掩盖的伤口,被毫不留情地撕开,血淋淋暴露在阳光下。不管是童年、过去和现在,我都未真正治愈过自己,又谈何去拯救他的命运?
寻找爱的途中,我遇见的不只是宋屿川,还有另一个自己——那个卑微、懦弱,满身破绽,总是用沉默和冷漠武装自己的人。
我一直以为,只要将这些不堪掩盖起来,没有人看到,我就是完美的。但事实是,那些被我忽视的裂痕,始终在黑暗中肆意生长,最终变成一道道深不可测的伤口。
“贝斯还你,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故作轻松地把贝斯放下,尽量不去看宋屿川,抬脚欲走。
背后传来风的声音,裹挟着他低沉的嗓音:“你就这样走了吗?”
白衍早就拉着邱振赫离开,去找回那把他丢在公交车上的吉他,只剩下我和宋屿川,在暮色四合中用背影对望。
他的话语间藏着我听不出的意味。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闷声问:“那你想怎样呢?”
他沉默片刻,直到风擦过身边,才轻声说:“再送我回家一次吧。”
我闭了闭眼,点头答应了。
一路上,我们并肩而行,心中充满回声,却无言。昏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条并行的线,永远再不会相交。
走到他家附近时,宋屿川忽然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说:“就送到这里吧。”
我点了点头:“好。”
“再见。”他抬头看着我,深不见底的湖,平静,却暗流汹涌。
“再见。”我说道。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的心逐渐萎靡,愈发软弱,缩成一团。
现实逼迫我回归到日常生活里,我还得继续成为那个我曾努力追求的自己,日子总得过下去。
我知道,如果没有我,宋屿川会过得更好。我从来不是他生命意义的全部,他亦不是我的,尽管他在日记中写过我是,但我清楚,那不过是荷尔蒙带来的短暂错觉。
当我觉得我这个人糟糕透顶,这辈子绝不会有人来爱我时,宋屿川闯入了我的生活。他以实际行动告诉我,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对我无条件的爱,让我在某一瞬间竟然觉得,原来我也是值得被爱的。我身披软猬甲,而他竟有收降的能力。
他是一抹光,照进了我幽暗的角落。
可这光太短暂,像一道昙花一现的甜点。
我本就贫瘠的生命,拥有过如此馈赠就已是幸运了。
-
四季轮转,热烈的夏天散场,荷花零落,残叶漂浮。被人温暖的某些时刻,被年华轻轻翻过,定格在昨日里。
我们在秋天的怀抱中告别,说再见,可彼此心知肚明,再也不会相见。
当我再次回头,宋屿川已离我很远,影子也已很模糊了。我拼命想抓住那些记忆,想抓住他,可时间无情,记忆如墓土,挖出自己的同时,埋葬对方。
燃烧的黎明尽了。
光线穿透云层。
风吹过,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别躲在**的闸口踟蹰不前了,回到你那无光的世界里去吧。”
话音刚落,向往星星的宋屿川,就此消失在我视线的隧道里。
“Suddenly,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在空无一人的墓地,听着自己虚无的声音,似梦非梦的感知涌上心头,我以一种悖论般的节奏缓慢上升。
独自一人,目送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过往——三十岁、十五岁、七岁、三岁……如坠落的叶片,光影交错间铺满一地,那扇晦涩而沉重的门终于缓缓合上。
在那间塞满旧报纸的地下室里,我看见了故事的起点:
一只黑色斑纹的蝴蝶掠过我的视线,我望着它,废墟般的目光。它振动着残破的翅膀,义无反顾地朝某个方向飞去——
终点在哪?尚未可知,可能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它穿越砾漠、刺破烈焰的刹那,它已然成为自己的岛屿和山川。
天空被风撕开裂缝,阳光从中倾泻而下。
秋日的歌再度响起,起初是隐约的低鸣,随后渐渐清晰。
我顺着蝴蝶逆行的方向,手指轻点过去:“现在,我要去到那里。”
-
正文完。
小柏视角的正文到此就结束啦,接下来就是一些小宋视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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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两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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