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李施煦左手还撑在门上,脸上的表情带着明显的错愕,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云雅,又扭头看了看身后。接着又看回来,已隐去神色间的惊讶,礼貌地打起招呼:“你好。”
“你好。”云雅连忙回道,其实人早就站了起来准备自我介绍,但李施煦的反应让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他并不是要与她对接工作的人,介绍的话堵在了喉咙处,原本就紧张的心情,这会更是紧张到糟糕。她下意识想去拿包掏薄荷糖,指尖动了动,很快忍住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是一道好听的女声:“李总?你怎么在这儿?”
“三点半不是有会吗?”说着眼镜随右手先动了起来,然后他整个身体转了过去,给云雅留下了一道可以放心落下视线的背影,他的肩背瘦削,浅蓝色的衬衫并不贴身,袖口挽起两道,简约随意。
“另一头大会议室,这边我约了人的。”说话间,人影露了出来,齐肩直发,穿了身淡粉色的连衣裙,年轻干练。粉裙一动,她给李施煦让了路,接着看进会议室,招呼道:“云雅?”
云雅点头应道:“我是。”
“你好,我叫贺清,来和你对接一下旅行翻译的事。”贺清语速很快,声音脆脆的挺好听,两句话一说倒叫云雅放松了不少。
云雅顺着贺清的安排落座,余光却瞄到门口的身影晃了一下,紧接着会议室的门就被关上了。
“京安大学的?”
云雅点了点头。
贺清笑道:“巧了,和我们李总是校友。听说你不是德语专业的?”
“嗯,专业是社会学,外语是兴趣。”
“兴趣也能学到做翻译的程度?”贺清是真吃惊,所以疑问脱口而出,大概意识到话说得有些失当,连忙又补充道:“不是怀疑你水平的意思啊,我单纯就是惊讶,他们说你俄语更专业,翻译出版过两部小说。”
云雅:“短篇小说集,没有很大体量。”
贺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瞬间反应了过来,赞许道:“真了不起,我读书时候学个英语都费劲。”
当然是自谦的说辞,进这里工作的,有哪个在学习上是差了的。云雅陪着笑了笑,才听贺清终于切入正题,她将手边的一叠资料推了过来,一边道:“这周日下午出发去烟海,然后周一上午要去机场接机,周二到周六几天在烟海市及周边走走,有几个景区要去,直到下周日送客户离开,具体日程你先看看,包头包尾一共需要八天,时间上你可以吗?”
“可以的,时间没问题。”云雅回答,大略翻了下手里的资料,工作任务不算重,要去的景点比她想象的要少,大多是去园林,只有一天安排了爬山。
“来四个人,两男两女,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不过这次没有商务会议,行程相对轻松些。好在你是烟海人,当地历史文化什么的都比我们更了解,到时候你看着介绍就好。”
云雅点头说好。
“那就这样,周日机场见,我加你微信你把身份信息发我,我让他们一起订机票。”
云雅拿出了手机,略有犹豫地问出:“不用确认一下我的德语……”
“加好了。”贺清抬头,笑道:“崔教授的得意门生,还用确认吗!主要你说了我也听不懂,就不说了吧。”
云雅惊讶,心道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贺清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又道:“崔教授和李董说,去年启方市的对德产业合作论坛,你是翻译之一。”
“是。”云雅回答,原来他们做过背调,这下彻底放下心来。
“原本我建议咱们视频聊聊就成,李董那边非说让你过来一趟,我一想也是,客户信息你得提前熟悉,这也不大好电子文件发你,只好请你特地跑这一趟了。”
云雅点头,翻译业务不是第一次接,客户信息这类属于需要保密的商业秘密她自然明白,只不过这次对方没有要她签保密协议,不知道是因为旅游接待不涉商务,还是因着她是崔祎白的学生所以多了层信用保障。她将贺清递来的一沓资料放进包里,一边道:“回京安的票我自己买可以吗?”
贺清随口道:“要回家住几天是吧,那回头让他们把机票钱随工资一并转给你。”
“谢谢。”云雅道谢,跟着贺清站起来,看了看腕表,还没到四点,想说运气好起来果然不得了,今天真是异乎寻常的顺利。
出了会议室向电梯走去,贺清突然问:“时间还早,你想四处看看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贺清笑了声,张嘴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贺经理,你来一下,李总找。”
云雅闻声回头,透过打开的会议室大门,她看到坐在首位的侧影,低垂着眼睛在翻看手中的文件,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那副细框眼镜,神情十分专注。
贺清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对云雅说:“抱歉啊,今天好像没办法带你参观了,下次好吗?下次你来,我一定带你好好看看。”
“没关系的,您先忙。”云雅说着,视线又朝会议室看去,不知道是等得着急,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直低着头的人这时抬起了目光。云雅抢先一步移开视线,在顿在纸张边缘的修长手指上停驻了两秒,然后看向眼前的贺清,道了声再见后进了电梯。
地铁车门开了又关五次,云雅才终于成功将那道坐着的侧影藏进脑海深处,脚步避让着刚才一波涌进车内的乘客,人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车厢边缘。
人多得有些憋闷,云雅拎起口罩大口呼吸,一边仰头看对面的线路图,确定了离最近网上很热门的动物园还有三站,那么再过几分钟就会下去许多看熊猫的游客,几分钟坚持一下就好,不需要摘口罩。她这么想着,慢慢调整着站姿面向车门。
地铁在漆黑的隧道中行驶,车门上倒映出来一张张或笑容满面或面无表情的陌生脸孔。云雅默默在头脑中设计着田野调查的问题框架,视线不经意在门上掠过。
恰在此时,玻璃上有道高高的人影往旁边移了两步,露出来身后一张皮肤松弛的白胖阔脸,意味难辨的目光一下就撞进了云雅眼中,撞得云雅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一颗心揪起,又猛地沉下。
云雅迅速低下了头,细白的指不知所措地拉扯起口罩,下端拉到脖子处,上端贴近下眼睑,薄薄的口罩叫她扯绷得平平的。她多希望这口罩能够变得无限大,大到可以将她整个人完全裹入其中。
那人仍旧盯着云雅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似乎满足于她的慌乱,白胖阔脸上慢慢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云雅可以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但她不敢抬头。背包的肩带滑了下来,伸进包内的手还在胡乱翻动,薄荷糖,那袋薄荷糖呢……
她害怕得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似乎时隔多年自己又一次地落入了同一个深渊,冰冷的,冻掉灵魂的旧枝新芽,她会枯萎,会不住地往下坠落,永无宁日永无止歇。
“你还好吗?”身旁的女学生扶了下她的胳膊关切问道。
云雅立马从深渊中挣扎而起,咬牙稳住了心神,低声道:“还好,谢谢你。”
指尖触到了薄荷糖,她抓出来四颗,忙不迭撕着抠着再一股脑全部塞进嘴巴。腮颊鼓起,口水泌出,清凉感向鼻腔舌根进攻,恐惧的火苗终于被扑灭,她的心脉魂魄又一次被护住,大脑开始运作。
要在动物园站之前下车,还有三站,下下站是去高铁站的换乘线,下车的人应该也很多。
她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总之要尽快远离那个人,她不要再被拖进那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我们云雅聪明漂亮,会走得又高又远,勇敢一点,不要怕,不要回头。”
要勇敢。
别怕,别回头。
车门开了,云雅侧过身给下车的乘客让路,余光一直警惕地瞄着几步外那人的脚步。他左左右右地变换步子,好在一步也没有向前。
车门上的提示灯在闪烁。
云雅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薄荷味道刺激着口腔,她一呼吸就扯动出灼烧咽喉的痛意。
疼痛让她清醒。
在她清醒地默数到第二十一秒的时候,感激上苍,那人的双脚前方终于多出了两双黑色的运动鞋,她看到被挡在后面的脚步立即移动着想要往前。
“能别挤吗?”被挤到的人语气并不和善,那双脚于是停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察看着这一切的云雅一直很清醒,嘎嘣嘎嘣地嚼碎了一颗薄荷糖,默数已经来到了第二十六秒。闭眼深呼吸,身形快速一闪,人已经跨出了门外。
她没有回头看,即便听到了身后地铁关门再次行驶上路带出来的强烈风声,她还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奔跑着上了楼梯,刷码出站拦下出租,一气呵成。
直到人安全地坐到了出租车上,她才扯开口罩对着窗外痛快地呼吸,然后体会到了被迫延迟到来的脱力感。
京安城照例很堵,路上的车辆走走停停行得艰难。到学校北门已经过了五点半,云雅下出租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秦景的声音炸在了耳边,大声喊出的是她的名字,循声望去,在东边的人行道上找到了朝她不停挥手的人影。
云雅牵起笑容,也冲她挥了挥手。
可是笑容立马又僵住,就在稍远处的公交站口,她发现了自角落探出来的白胖阔脸,额间黑痣,眉短目长,肉鼻厚唇,双目疯癫膨胀地鼓出,像是要把一对眼珠射出来狠狠钉到她脸上。
云雅恶心得要吐,一阵手脚冰凉。
那个卑鄙阴暗的噩梦,为什么又要卷土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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