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煦笑着答应,又说:“我告诉你这事,先别跟奶奶说了,我怕云雅下回来,她见了人得心疼要抱着哭。”
李栋如没顺着他的话说,只道:“网上的言论要控制好,不只是云雅,包括其他受害者,身份信息务必要保护好,别叫舆论对任何人造成二次伤害。”
李施煦比他嘱托得还要小心,涉未成年人的事件本身就敏感,再加上他比谁都希望云雅远离这些事。
不过好在陆屿桥那边的人很专业,舆论引导得很成功。
其实杀夫案刚报道出来的头两天,一些言论就已经开始奇怪。
关心案件事实的人少之又少,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演变成了男女权的骂战。
然后愈演愈烈,真实情况一再扭曲,为情为钱的各种猜想层出不穷。
就连警方的案情通报发出来,明明确确写着“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无人在意,人人自嗨。
公安机关都没查清的事实,网上已经有人先查出来了。
有人说两人离婚一定是女方性格有问题,这么残忍哪个男人吃得消。
紧跟着下面有回复,说难道就不能是男的出轨男的性格有问题,你听过几个妻子杀丈夫的案件,杀妻案倒是发生的多。
争吵不休。
直到在陆屿桥那边的有心运作下,吴少伟的前科记录被放到网上,风向才逐渐变化。
后来冒出来许多自称是吴少伟学生的人,发表了一些听到的他骚扰学生的言论。
还有一些自称是被害人的匿名讲述。
舆论逐渐发酵起来,至现在已经基本统一。
男权女权的对骂几乎全部消失,都在一致呼吁加大对性犯罪者尤其对儿童实施性犯罪者的惩处力度。
当然不乏过激的言论,称应当实行化学阉割甚至物理阉割。
反驳者随之而来,他们提人权。说你当奴隶或者封建社会呢,阉割这种没人性的事也提得出来。
可当下面一有人问“想想被害的是你女儿是你妹妹是小时候的你自己,你还赞不赞同严惩”时,争论立时便停止了。
这些观念交锋各有各的立场与理由,云雅从头到尾在密切关注。
最近一段时间,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注事件的进一步发展。
相关的新闻报道已经比前几天少了许多,人们的关注点总是在变。
但是杀夫案话题下被害人该死的热度尚未退去,这让她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那天她跟李施煦说希望吴少伟得到审判的话,其实是她脑袋一热的想法。
过后她也思考过,除了法院,究竟还有谁有权力进行审判,舆论的审判是公正的吗?
当然不。
再说公正到底是对谁而言的公正?
她也说不清。
但是她需要那种感觉。
全世界都在批判指责吴少伟,让她有种无法言说的爽感。
她以为这种感觉会消失的很快,但没有。
它非常持久。
网上的言论在保证这种快感的持久。
而且孟熙文选中了这个时候推行之前提过的“帮助未成年人免于性侵”的公益项目,带出来许多正向的讨论和反馈,这也让云雅感到无比的开心。
这是她第一次感激有舆论这样的东西。
冷静下来又觉得后怕,人被舆论影响,简直太过容易。
这天早上,云雅回复完李施煦的消息,在收拾要带去图书馆的东西时,秦景喊了她一下,说:“给你转了个链接,你看下。”
她语气有些严肃,所以云雅什么也没问就打开了那个链接看。
入眼第一张又是当年孙维秀当街辱骂殴打她的照片,一颗心颤了颤,立刻往下滑去。
下面的留言内容跟之前比,居然是完全相反的,说法从“原配当街打小三”,变成了“原来都是可怜的受害者”。
原来是眼尖的人认出了照片上的女人是杀夫案的凶手。
结合吴少伟做老师时骚扰学生的事迹,作了一番肆意狂想的推论。
推演的结论其实不错,小三不是小三,是变态老师性骚扰下的受害者,原配还是原配,但成了被丈夫欺骗又被抛弃的糟糠之妻。
大家的同情心冒出来作祟,一串的评论里一会可怜云雅,一会可怜孙维秀。
好像怜爱之情顷刻就泛滥成灾,一如之前泛滥过的正义凛然。
云雅刷到最下面看完,然后决定要收回感激舆论的话。
无论如何,一旦自己成为话题的中心,那些随心臆想的言论,依然让她觉得无法忍受。
很快,链接在各个群里传播开来,她潜水的好几个群,都有人在说这件事。
秦景见她始终抿着嘴不说话,小声问:“怎么办?要不要屏蔽掉这些帖子?”
云雅说:“不知道啊……屏蔽一次以后也会有吧,还是说这次让他们说个尽兴,也许就能彻底放过这件事了。”
胡乱的热闹。
堵不住的悠悠众口,所以她还是只能置之不理,和秦景出去吃早饭。
因为开学,校园里又热闹起来。
在食堂里,她再次成为他人视线的焦点,滋味一如往常的不好受。
但是人真的很奇怪,她正吃着早饭,坐在很角落的角落里。
和秦景说话都控制着音量,不想引起过多的关注,可期间还是有两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和她说对不起。
态度诚恳,说:“对不起,之前在群里就你的事情说了些难听的话。”
云雅说不来没关系,随口应了声,秦景站出来替她打发了那两人。
秦景说:“看着年纪比咱们小……还得是年轻才虎得起来,道歉这事挺难做的。”
云雅:“确实,咱们不教怎么道歉,说不出口。”
“所以我说他们有勇气。”
“那我得原谅吗?作为对他们很有勇气的认可和鼓励?”云雅问,“可是,随意伤害别人的时候,虎的也是他们啊。”
秦景一愣,笑道:“旁观者不清。”
云雅叹息,很是无奈地说道:“我越来越不冷静了……对不起,语气不好。”
“没关系,我理解。”秦景说,“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比以前更好。”
云雅看她,类似话她已经说过好几次,失笑问:“以前开朗你说喜欢,现在发脾气你也喜欢?”
“这不叫发脾气,这哪叫发脾气啊!这叫表达情绪。”秦景笑,“我喜欢你有情绪,这样很……很活着,对,就是活着!”
想了想,她继续说:“咱俩刚认识那年,研一,冬天的时候,咱不是在雪地里分过一个烤红薯吗,记得不?”
云雅点了点头。
“我说红薯吃多了是不是会胀气啊,别给胀成球了吧,你说没关系我拽着你,不会叫你被大风吹跑的……那是你和我说的第一句玩笑话,我俩认识半年,你才说了第一句玩笑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云雅也记得。
那个冬天,京安大雪,没什么朋友不擅长社交的她,有了来到京安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她很热情很善良,愿意不厌其烦地带着她到处玩,愿意叽叽喳喳给她说各种故事,愿意在她身上花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感动,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在那个寒冷的雪天,在热乎乎的烤红薯面前,头一回说出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玩笑的玩笑话。
她还记得秦景当时激动坏了,攥着她围巾尾巴开始揩眼泪,抽抽搭搭说亲爱的我眼睛要下太阳雨了。
这句话很可爱。
就是这句话开始,云雅感到她荒芜枯萎已久的灵魂开始向外抽芽。
寒冬里怎么会抽芽……
那下雨为什么又会有太阳……
云雅长长地呼了口气,感觉快要看不清对面秦景的脸,笑着说:“我的眼睛也要下太阳雨了。”
秦景十分开心地笑出声,说:“这个雨可以下。”
云雅心情变得很好,她现在可以抓住悲伤愁苦当中的一点可乐了。
秦景说的对,她可以有情绪,她可以表达情绪。
因为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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