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家的医生到来前，宁思醒就已经醒过来，只是她不想睁开眼睛，仿佛只要闭着眼，就可以将残忍的现实暂时隔绝于外。
宁未知抱着忆忆坐在床边，也是一言不发。
宁思醒知道他就坐在床边，还能听到忆忆软软地叫着爸爸。
刚才她晕倒时，这个孩子应该是吓着了，哭了一阵子，她醒来时，宁未知还在哄他，现在忆忆没有哭，只一下下抽噎着，成了这个房间唯一的声源。
沉默中，被角被软软掀动，然后有个小小的身体一拱一拱地钻了进来，一颗小脑袋抵到了她的胸前。
宁思醒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
她的噩梦，永远都不会醒了。
有只手轻轻地落到她的脸上，从眉弓一点点摩挲到唇瓣。
宁思醒忽然想到那一天，宁未知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
——
她在那些天一直过得十分混乱，还在白天时，就在他身边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宁未知的助理说：“宁先生，对不起，宁老先生那里……还是没瞒住。他发了很大的火，说……”
助理欲言又止。
宁未知轻叹一声：“想办法安抚他。还有，再给她加多几个安保人员，我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
助理说：“我担心宁老先生要走法律途径。”
旁边有人接话：“宁先生，您放心，您既然已经醒了，有您在，我一定不会让宁小姐有事的。”
两人离开后，宁未知叹息着，轻轻地将手贴到她的脸上，从眉弓一点点抚摸到唇瓣。
他说：“宁思醒，你想过没有，光有愧疚和怜悯，并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还要保你周全。”
——
“宁思醒，你想过没有，只是因为愧疚和怜悯，是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唯一的原因，只能是……”
宁未知的声音在安静地房间里突兀地响起，这一刻，现实和回忆微妙地重合。
他的声音很轻，似陈述，也似叹息，“因为，我爱你。”
他很轻地笑了起来，像很早前他面对她时，最习惯的那种嘲讽。
“不相信对吧？其实我自己都一直不敢相信。处心积虑那么多年，设想过无数次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宁思醒更伤心，结果到头来，宁未知爱上了宁思醒。”
“第一个照顾你的阿姨说，你那么可爱，那么乖，她真的没办法天天对你那么凶，她做不到，即使我加钱，她都不肯，说怕损阴德。当时我不理解，以为她矫情，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你真的很单纯，很可爱，我曾经挣扎了很久，还是没办法。”
忆忆小小的脑袋在怀中扭动了一下，宁思醒稍稍松开他一点，嘴唇贴上他的小额头。
宁未知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冷淡。
“我以前，真的没想过让你怀孕，生孩子。我妈妈的死，让我很害怕生育，尤其是你的血型还很特殊，我害怕你会出事。所以你说你怀孕的那一天，我是真的很生气，或者说是害怕更恰当一点。我害怕你是为了扭转当时的局面，不顾自己的生死，想用孩子来讨好我，有意做了什么手脚……我不是不想要孩子，我只是怕失去你。不过既然已经有了，我能做的，只是尽最大努力，让你可以安全地生下宝宝。”
宁思醒隐约记得刚得知她怀孕时，宁未知的反应。
不，不要相信他。
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以前跟你说过，得知你怀孕后，我曾经求过我爷爷他们，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的确是昏了头，竟然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可以成全我们。是我错了，宁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泥潭，任何人深陷其中，都会变得不幸。所以，那天早晨，我放弃了和你一生一世的念头。我和央央，甚至包括孩子，身体里流着宁家人的血，我们没办法真正脱离宁家，可是你不一样，你可以。”
宁思醒迟疑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开灯，差不多快到晚饭时分，冬天里日头短，这个时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看不清宁未知的脸，只能感觉到忆忆十分乖巧，缩成一小团，像一只打盹的小猫，一只手还紧紧揪着她的衣服。
“所以我告诉你，梁书意怀孕了，又告诉你，你怀的是女儿。对，是我说了谎，从我决定放弃开始，我就布好了这个局。婚约是真的，可是宁思醒，我……我没碰过梁书意。到现在为止，我只有过你一个，只有忆忆一个孩子。即使那天你没有做傻事，即使你正常生产，孩子当天还是会‘夭折’，你明白了吗？”
宁思醒好像明白，却更糊涂。
兜了这么大一圈……
不，不要相信他的话，宁未知这个人说出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可是，有些事，她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哪怕是假的，她也想知道，宁未知是怎样骗她的。
“你有没有，插手我后面的生活？”
以宁未知的性格，他真的可以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彻底放手，给她重新开始的自由吗？
“有。”宁未知回答得毫不迟疑，“你什么都不懂，又长得这么漂亮，我不可能真正放心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你根本不懂的世界。”
果然。
宁思醒无声地笑了起来。
离开东浦后，宁思醒一直在努力学着适应和融入这个社会。宁未知当初带她出去的那半个月，虽然她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教给她的那些，潜移默化中，还是影响到她。
宁思醒按照宁未知告诉她的方法挑选房源，租到了非常合乎理想的房子，房东也非常好相处，连旁边的邻居都十分热心，她买大件的东西上楼时，会主动帮着搭把手。
虽然很费力，有时候不得不克服面对陌生人的恐惧，可是宁思醒觉得她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她有了可以说几句话的邻居，常去的那个摊位，卖菜的阿姨还经常给她一把葱做添头。
她身体不好，又没有学历和阅历，不容易找工作，所以宁思醒又像十五岁时那样，重新起了个笔名。
很幸运，一切都很顺利，她有了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
后来她还认识了温言，有了第一个从网络上结交的基友。
在今天之前，或者说，在宁未知和忆忆出现之前，宁思醒都错误地以为，她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
结果，根本不是。
她一直在受人掌控，任人摆布。
她的那些努力，都成了笑话。
“有哪些人是你安排的？房东？”
“是。”
“我的邻居？”
“是我挑选了放过去的。远亲不如近邻，他们比我更方便照顾你。”
好一个“远亲不如近邻”啊。
宁思醒无语到想笑，好半天，才犹豫着问：“温言呢？存慧呢？”
存慧是刚认识的，而且是宁未知的妹妹，她如果有什么算计，都在情理之中，可是温言不一样，她是宁思醒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朋友。
“她们不是。”宁未知说。
宁思醒莫名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又猛地绷紧了全身。
她为什么会以为他说的就是真的呢？
说不定这个否定，其实也是一个谎言？
“存慧完全是一个意外，如果我知道你和她认识，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我不会在今天带忆忆来这边的。他这么像你，你只要碰到他，肯定会怀疑。不过温言，我曾经以你的名义和她打过交道。”
宁思醒一时有点糊涂。
什么叫“以你的名义”？
“她误会你抄袭，你应该是害怕被我知道你的新笔名，宁愿被冤枉，都不敢和以前的笔名联系到一起。所以我以你的名义，给她看了你以前那个笔名的作者后台，证明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我还请她保密，理由是因为某些事，不得已开了个马甲，请她帮着一起保密。但是你们后来成为现实中的朋友，和我无关。不过我知道，温言有一个发小很喜欢你，一直到现在还在追求你。我调查过那个人，无论哪一方面都还不错，你其实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够了。
宁思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以为自己又陷进了另一个噩梦吗？
不，其实是你一直都在同一个噩梦中挣扎，从来没有真正醒来过。
“不过那是在今天之前，我会给你的建议。”黑暗中宁未知忽然笑了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比如你怀了忆忆，比如我们三个都很艰难得活下来了，比如说，你今天撞见了忆忆。”
宁思醒觉得他的笑有点古怪，应激般紧绷起神经。
“忆忆长得很像你，我没想过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不过我以为，至少可以守个几年，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爱上其他人，真正地重新开始。可是……宁思醒，既然你已经发现了真相，你……”
他停了下来，然后宁思醒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颊。
他的脸还停在她的耳畔，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
“思醒，看在忆忆的份上，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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