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未知明显精神不济，闭着眼睛好半天没有开口。
宁思醒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或者，昏过去了？
正要摁铃叫人，宁未知倏地睁开眼睛。
宁思醒一愣，忙不迭收回手。
“赢了？”宁未知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这段恩怨里，谁是真正的赢家？”
可能是时间未到，飞机仍没有要起飞的意思。
宁思醒抿唇沉默。
谁赢了呢？
她自然是不可能，宁未知也是两度与死神擦肩而过，宁如玉无辜枉死，罪魁祸首的两个人也得到了应得的惩罚，就连宁思醒最不喜欢的宁家二老，他们失去了至亲之后，还失去了最在意的体面。
甚至是被无意中扫到的梁书意，也因为水奖的事被群嘲至今。
这段恩怨里，没有一个人真正笑到了最后。
“我昨天，不是要和你赌什么。”宁未知说，因为精神不好，他的语速非常慢，“我只是……你当时的样子，和你出事前，特别像，我是怕，你会跳下去。”
宁思醒暗暗心惊。
“所以，我在想，既然这样，不如如你所愿……念念，其实……我也不怕死。我这辈子，除了央央母亲，也只有你，曾经全心全意爱过我。”他微微喘息了一会儿，似叹息一般，“小阿姨不在了，你……你喜欢的，是对你好的，那个宁未知，而不是我。假如我死了，最难过的，可能是央央，但她不会一直难过。她只是现在依赖我，就像我以前，依赖小阿姨一样，说句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想念小阿姨。”
宁未知说过无数的谎话，可是此刻，宁思醒意外觉得，这是他的心里话，因为她对“夏离”的愧疚之心，也不再像车祸刚醒来时那样浓烈。
与忆忆无关，单纯是时间不知不觉间愈合了那些伤口。
“我没有见过我妈妈，虽然她是，因为生我而死，其实我对她，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宁未知闭了下眼睛，喘息着，又是轻叹一声，“央央也是一样，她对小阿姨的感情，其实也不深，加上她秉性纯良，所以才那么容易，毫无芥蒂地接受你。”
宁思醒心底微微一酸，又有一点点的暖。
央央对她的感情，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至于我爷爷奶奶，他们，没有和你相处过，所以可以，一直恨下去。”
宁思醒心中的暖意一点点消失，渐渐恢复了最习惯的平静。
她能理解宁家二老的感情，只是不能原谅他们的做法。
她是比较幸运，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要不然现在，她早已经是带着一身伤死去的冤魂。
“只有我，和你相处最多……既没有办法，纯粹地恨，也做不到，一心一意对你，一直在挣扎，摇摆不定，结果，误人，误己。等到，下定决心，已经……太迟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无限疲惫的低声呢喃了最后一句。
“不用遵守约定，想离开……就离开吧。”
－－
宁思醒在飞机起飞前下了飞机，回到山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其间她接到央央的电话，小姑娘在电话中哭着问她为什么没有陪着宁未知一起回东浦。
宁思醒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道歉。
宁未央失望地挂断了电话。
宁思醒在心中又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她没有办法找到更合适的语言。
回到山南，宁思醒没有回住处，坐车直接来到墓园，在夏绮的墓前坐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晚风吹得身体发冷，她才慢慢地离开。
最开始那几天，还会有人时不时骚扰她，对此，宁思醒一直是无动于衷。
她对外界的反应比一般人迟钝和冷漠，很多事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她。
渐渐的，那些人见从她这里实在挖不到什么东西，也就慢慢失去了兴趣。
宁思醒的生活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自那天分开后，宁未知没有再打扰过她，倒是宁思醒从新闻上看到他已经出院，只是仍然不良于行，暂时还需要坐轮椅。
生日那天，宁思醒接到了央央的电话。
小姑娘始终是善良的，最终还是谅解了宁思醒对宁未知的“绝情”。
然后宁思醒收到了温言的微信，很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啊。
宁思醒踌躇了许久，回了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二十一岁了。
同二十岁时一样，宁思醒亲自动手，给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准备点蜡烛许愿时，手机忽然响了。
看清来电人名时，宁思醒拿手机的动作微微一滞，一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时，她的手指才轻轻地屏幕上划了一下。
她没有急于开口，那边也意外地沉默了片刻。
好半天，宁未知的声音才轻轻传过来。
“今天你生日，对吧？”
宁思醒手中紧紧地捏着打火机，轻哼一声。
“嗯。”
“生日快乐。”
宁思醒的鼻中猛地一酸。
这是她第一次从宁未知这里听到这四个字。
“谢谢。”
“等下我发个视频给你，是忆忆给你的生日祝福。”
宁思醒心头微微一动：“是吗？”
“你等一下。”宁未知说，“我现在发给你。”
“好。”
“已经发过去了，你等一下可以看。”
“嗯。”顿了一下，宁思醒觉得还是问一句比较合适，“你的身体……”
宁未知好像是笑了：“好多了，已经可以扶着东西走几步路。”
宁思醒想到曾经的自己，以过来人的口吻道：“要配合医生做训练，才能好得更快。”
“我知道。”
说完这句，两人一时都找不到另一个话题，于是由宁未知主动，结束了这通电话。
宁思醒在桌边静坐片刻，这才点开宁未知发给她的视频。
忆忆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的小嘴一张一合，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妈妈……生日……快乐……忆忆……爱你噢。”
短短一小句话，对才一岁多的忆忆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
宁思醒忍不住微笑，将那条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
想了想，她给宁未知回了条微信：帮我和忆忆说一句谢谢。
宁未知很快回了个“好”，紧跟着又是一条视频。
这次宁思醒看到了宁未央，她和忆忆两个在视频通话。
手机里面，宁未央只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你叫什么名字啊？”宁未央问。
忆忆歪着小脑袋，很认真的：“忆忆。”
宁未央：“你叫我什么啊？”
“姨姨。”
宁未央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忆忆。”
“你叫我什么啊？”
“姨姨。”
宁未央露出得逞的笑容，再一次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几次过后，忆忆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镜头方向，又扭头看了眼前面的宁未央，扁了扁小嘴，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头，吧嗒吧嗒向镜头这边跑来。
身后，宁未央快要笑疯了。
“央央，不要总是捉弄忆忆。”宁未知的声音从镜头后传过来，明显带着笑，又带着几分无奈，然后忆忆的小手出现在镜头最前方，“爸爸，抱。”
旁边有一双手伸到忆忆身前，将他抱到宁未知的腿上。忆忆坐到爸爸腿上还不老实，还在伸着手要手机玩，镜头晃动中，闪过宁未知微笑的脸，视频在这里一下子结束了。
宁思醒不禁莞尔。
这是央央会干出来的事，只是捉弄这么小的孩子，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忆忆的视频，微微触动了宁思醒的心，她暂时放下吃蛋糕这件事，给宁未知回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那个……忆忆他，睡了吗？”
宁未知：“嗯，刚睡着。”
宁思醒有一点点的失望，强打起精神：“这样啊，那没事了。”
“你想看看他吗？”宁未知问。
宁思醒忙摇头：“不用，不用，不要弄醒他，让他睡吧。”
宁未知没再坚持：“今天有吃蛋糕吗？”
宁思醒看着还完好的小蛋糕和放在一边的蜡烛打火机：“还没有。”
“介意分我一块吗？”宁未知问。
宁思醒不太习惯他这种类似于玩笑一般的口吻，愣怔了一下，才一板一眼的回道；“分不了，隔了这么远，对吧。”
宁未知好像是笑了：“如果我在你楼下呢？”
宁思醒真的被惊到了，第一反应是去阳台看一眼楼下，随即意识到他可能只是又开了个玩笑。
隔壁的房子就是宁未知的，他如果真的过来了，并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
况且他现在并不方便外出。
她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玩笑话，好半天，还是只能回一句：“隔壁是你自己的房子，你要上来，谁也没资格拦。”
宁未知笑道：“好像还真是这样。所以，我如果上来，你不会反对的，对吧？”
宁思醒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不由慢慢站起来，一脸警惕地看向门口方向。
并没有过多久，电话中再次传来宁未知的声音。
“我已经到门口。忆忆在我怀中睡着了，你要见见他吗，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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