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引没有原路返回，打算走街串巷再碰碰运气，然而突然从敞亮空间进入昏暗区域，还是禁不住错愕，这片区域的布局过于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果贩们阴鸷的目光下走出老巷回到Flower幼儿园外围，本以为能喘口气，不料豁然的光景竟然也起了喧闹。
“还我女儿！”尖锐哀泣的控诉声。
一个女人站在拉上黄线的正大门口哭吼，嗓音已经沙哑粗粝，双手举着晃动不止的横幅，单薄的身子在秋风里摇摇欲坠。
不少市民在一旁观望，手里大都拿着手机怼她。
幼儿园已经被划为案发现场，里面根本没有人，女人的意图无非是想倒逼侦查局尽快揪出凶手。
一个中年妇女上前劝阻，“请节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女人更加悲恸，“到处都是感应摄像头，我只是想知道凶手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女人转过身，方承引看到她面容刹那眉头皱了皱。
“孩子就读这里的家长都清楚，这里的感应摄像头很先进，未录入人脸识别的外人踏进去就会叫嚷个不停……这个罪犯是怎么进去的！他要么是学生家长，要么是学校工作人员，要么就是内部有人接应！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我一再恳求园方重新核实当天的入园人员信息，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复！园方把嘴捂得这么严实，是在怕什么！”
现场一片哗然，市民们快速上传相关视频到网络，有人打了马赛克，有人没打。
女人化了精致的妆容，红透的眼楚楚动人，完全看不出她刚丧子，反倒像是在拍社会现实题材的短剧网红女主。
没多少人会对这种行为产生同情心，只会觉得她是想借孩子的惨死拿到满意的高昂赔偿费度过余生。
方承引漠然转身，他想起宋恣欣。方博康失踪的这五年，她素面朝天，永远奔走在外，因为是著名演员，网络上到处都是她倦怠的身影——没有光鲜亮丽的礼服，也没有走在潮流尖端的妆容。
她根本没有时间打理自己。
失去至亲哪还有闲心打扮，人们都这么认为。
“对不起请让一下……”
急促的道歉声叫住了方承引的脚步，他回头，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匆匆拨开人群走进喧闹声源处，是那个摄影师，也是最近被扒出来的著名狗仔记者杨庾赞，较于上次不分青红皂白揪人衣领的气势凶狠模样，现在已是无比憔悴。
但方承引知道，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倒下，他们总是会偷偷酝酿一出大戏引爆网络。
杨庾赞挤进人群抱住女人，只换来女人的吼骂，骂他把工作看得比女儿重，骂他手里拿着摄像机握着笔，能够轻而易举挖出无数明星的黑料，却不肯为自己的女儿讨公道……
围观者像是获得一剂猛料，镜头一转怼上杨庾赞的脸，网络上无不惊诧这些年来撕碎无数明星虚伪面妆的狗仔#摄影师大智若愚#竟然是他！
看着无数镜头，女人还以为他们在帮自己“质问”丈夫，所以一直等杨庾赞开口，可是没有，杨庾赞一言不发。
来了也无济于事，女人失望至极，瘫软在他的怀里痛诉，“你还是人吗？”
杨庾赞微垂着头，只是安抚道：“我们先回家。”
女儿看他，像是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精力，目光不带刺了，反倒是平和，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平和。
这也和她刚才悲痛欲绝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
#她是演的#，方承引看着微博上迅猛攀升的这一话题，眨眼间就登顶“爆”了。
这个殷红字体可以代表大众对揭穿贪官污吏、明星逃税漏税违法犯罪的大快人心，也可以代表人们对小市民被欺侮的忿忿不平，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社会话题，评论区都是对女人的戏谑，极少数言论甚至又挑起男女对立。
而紧随其后的话题是#摄影师大智若愚#，评论区画风却截然不同，都在回顾他的狗仔生涯光荣战绩。热评「宋恣欣不就是靠他火的吗？」更是引爆网络。
连方承引也怔了一下。
宋恣欣是因为他才红的？
不是因为演技吗？
怎么会和一个狗仔牵连到一起？
评论区阴阳怪气的键盘侠们又开始了：
「他们有一腿？」
「宋恣欣没火之前大智若愚就火了两三年，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接着引起热议的那人发表一张图片并解谜：「摄影师大智若愚拍的。」
图片应该是在高中课间不经意拍的，宋恣欣在跟朋友说着什么，镜头不经意捕捉到她时恰好被定格，右手拿着一支铅笔轻戳额角，绽着颦楚笑靥，成为几代人青春期思慕的女孩。
「居然是他拍的吗！当年这张图可是无人不知，甚至成为那几年论坛最受欢迎的图片，受喜爱程度无不惹其他明星眼红。」
那年宋恣欣17岁，花一样的年纪，可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学校、家两点一线的平凡女孩。
因为这张照片，无数影视娱乐公司给她递橄榄枝，她全都婉拒，继续按着既定的人生轨迹走，高考凭借惊人的成绩考上弘瑞斯都大学就读物理专业，大四毕业才顶着巨大压力进入影视圈。
弘瑞斯都并不觉得从事影视工作能对国家做出巨大贡献。
这件事方承引从醉酒的方博康那听说过，那时候他说，“我就是一个混蛋，让你妈妈这么辛苦。他们朝她扔鸡蛋，把她扫地出门……那年国家项目需要她，她本可以投身物理，成为傲人的科学家……”
因为这个，他填高考志愿前直白问过宋恣欣，“您后悔吗？”
宋恣欣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摸了一下他的头离开房间。
得不到回答，方承引就自己上网搜索。只要是明星，黑的白的网络上都能解析，查看采访总会发现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情实感。
然而没有，所有记者提出的“影视与专业不相恰”的问题她都巧妙避开，或是一语带过，就算有人开专题曝光她的大学生活，也会在眨眼间被撤稿。
这么高效且先进的处理方式，人们都猜到是弘瑞斯都出手了，也不敢再硬碰硬，事情也就慢慢淡化。
#摄影师大智若愚#持续热议，顶替了#她是演的#霸榜。在严肃的社会话题前，娱乐再一次得胜。
方承引自己也承认，相比于沉重、矛盾重重的社会议题，他更愿意看娱乐消息。
他继续停留在那个评论区，发现有人开始质疑这条博文的真实性，「你是摄影师大智若愚的朋友还是？不然怎么知道就是他拍的？我记得当年很忌讳狗仔娱乐进校园。」
那人不再回复，被当驴溜了一圈的网友愤慨，开始为自己找台阶，「这是宋恣欣方买的通稿。」
于是一场黑红大战开始。
方承引关闭手机，杨庾赞已经带女人离开。
他也打算离开，却瞟到一个穿着炎阳一中校服的男生站在喧闹的人群外，视线有意无意瞥着警卫室。
方承引走过去，“不上课吗？这个时间点。”
男生回头看他，明明矫矫不群，视线却瞋黑，像是恨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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