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像山间急风化雾为雨。
即便时隔多日，也感觉到心里像淌下过一场湿漉漉的骤雨，明明他们都一致否定了雨中的重逢戏，但撑伞，对视，小心翼翼拉开距离的一幕幕，却好像在现实中完整演绎。
也许，许盼一是不同的。
片场突然嘈杂起来，两个搬设备的工作人员走过，露出站在一边说闲话的人，其中一个是孙妙草带来的编剧，正讲到许盼一：“这就叫敬业了？非科班出身的傻小子一个，竟然还在看《故事》和《救猫咪》这么入门的书。”
化妆师刚刚补完妆过来，没有跟声附和，只是说：“人家非科班来这里，不是说明挺有天赋的吗。”
那个男编剧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下来，冷笑道：“什么天赋不天赋，天赋再好能值几个钱，我跟你说，我在制片组那边偷偷翻过他的简历，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是A大毕业的，A大啊，不是说非状元都上不了吗，所以啊，读书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跟我们这些人成绩一般的一块工作。”
他说话声不低，嗓门又尖，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家A大毕业来做编剧那叫个性好不好，真酸，有本事他也考一个，不过许编剧也真惨，我听说先是庄仲打压他，现在又被其他人针……”
范小胜没说完，倪约忽然站了起来。
许盼一恰好抬头扶眼镜，视线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一眼。
许盼一把眼睛瞪得老大，倪约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下子成为了他的风向，吹得树都没有了影子，于是他忍不住抿唇，把头又低下去。
连翻了两页，其实一个字都没看清。
这小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倪约这般想着，走过去，拈起他肩膀上的落叶，夹在书里，笑道：“在研究怎么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吗？”
“啊？”
“那你该研究前男友的一百种死法，”倪约自顾自点头，冷不丁问：“还在生我的气？”
许盼一这才恍然大悟，倪约是在说剧情，对于女主来说，关邱确实算前男友。
周围不断有零碎的目光向他飘来。
他捏着书页一角反复摩挲，忽然开口：“不用替我解围，这些人还不会影响到我，我高中的时候就听过太多这样的声音。对不起啊，不仅要删关邱的剧情，还要把他写死，我是不愿意的……”他颓丧地摇头：“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我知道，不是你的原因，我刚才开玩笑的。”倪约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你说不应该就这样结束，那你觉得，这不应该结束但又不得不结束的剧情，还应该怎样才能继续？”
许盼一呼吸一窒，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不知怎的，他觉得倪约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但倪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为什么要接这个工作？”
“人总要接受自己的失败。”许盼一很轻地说。
“那你接受了吗？”
“没有，所以我要做好。”许盼一顿了一下，合上书，那片叶子被永远留在了书里：“比想象更好。”
倪约这才发现，许盼一的大腿上还枕着几页薄薄的纸片，他伸手取来，简单翻了翻，至少关邱的个人线已经一目了然：“不是都写完了吗？”
“虽然只有短短五集，但我想给他完整的一生。”许盼一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们要写人物小传的吧？”
“是，不过现在的演员也不一定。”倪约看向尬演对手戏的孙妙草和张逢春：“你想看？”
许盼一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既忐忑地不敢看他对关邱的剖析，又怕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继续对自己表现得抗拒，他对倪约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应激，面对他，自己会不知不觉变得紧张且很多内心戏。
身前的人却盯着他的手机一动不动。
逼得许盼一只能小声说：“是不方便吗？”
倪约这才起身去拿。
“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给你。”
许盼一恍然，自己似乎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而现在的人，应该很少手写。
他不会亲自去抄一份吧？
打印机在这种时候被挤出了大脑，许盼一追得很急切，抱着的书和纸片散了一地，甚至因为绊倒电源线，差点把笔电飞出去。
以至于倪约拿着打印稿站在不远处，眼睛里沉淀着颇为难解的情绪。
当然，这对于许盼一来说，更多的是难堪，好在他应变能力还不错：“脚麻了，没站稳。”他把人物小传扯过来，强迫自己投入进去。
倪约在他身边开了一瓶水，听见他问：“你觉得关邱在国外时是什么样的？在和女主重逢又分道扬镳后，又会是什么走向，如果没有那狗屁不通的绝症和股权的话。”
这部分并没有呈现在剧本里，第二个问题甚至因为倪约已经提前得知结局的更改，没有再花功夫去做人生支线的题，这不是角色扮演。
但倪约就是觉得少年的话问得很可爱。
“年少的心动很片面，一个动作或者一个场景，就足够让人心跳加速。”他把拧开的水瓶递给了许盼一，自己却没开第二瓶：“关邱并不能真正理解女主的努力，不懂她想靠自己奋斗的坚持，他回国后被她的坚韧打动，也因为曾经的遗憾想要弥补过去，通过资源、财富或者爱，殊不知，他想给的不一定是她想要的，或者说，不是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得到的。”
“经历过现实打击的女主，想要的是能站稳脚跟，永远不依靠他人的勇气和本事，而不是简单的宠爱。”
“是吗，那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是关邱还是你呢？”许盼一眼睛亮亮的，用他曾对自己说的，反将了他一军：“你那天推开我，是因为我过度依靠你么？”
倪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半眯着眼睛，没有回答。
矿泉水瓶被捏出破碎的声音。
许盼一固执倔强地要等一个答案。
“许编剧。”倪约却不想给，只用那种连工作时都不一定会用到的严肃冰冷的语气说：“至于你说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觉得关邱在国外时会爱女主爱的死去活来吗？但很遗憾，依我愚见，现实往往残酷，女主或许会成为他听见某首老歌时心里塌陷下去的那一块，但对关邱异国他乡的生活来说，只是拼图里小小一片，还是千分之一的那种。”
“困住一个人的不一定是另一个人，也可能只是，某时某刻的某一种感觉，你明白了吗？”倪约温柔地伸出手，将许盼一因为口干舌燥而喝光的矿泉水瓶又拿了回来：“那我帮你扔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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