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一回京数日,期间接受了皇帝的训斥、父亲的问责以及数名官员的阴阳与巴结。如今风风雨雨已然过去,她的生活又重归了平静。
今日,她在下朝以后,被一名面生的公公叫住了,一问才知,这正是太后身边的夏公公。苏晗一料到太后总有一日会来找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随夏公公一同来到了万寿宫。
当今太后名曰姜鹤姝,背后有着庞大的姜氏家族。她并非皇帝的亲生母亲,因此在皇帝刚登基之时,一个阴晴不定、阴狠毒辣,一个城府极深、伪善假面,二人相互折磨了许久才达到今日的平衡。太后虽不从政,但她身后的姜氏做官的不少,官场纷争往往第一时间就能到她老人家的耳朵。
姜太后因为上了年纪,便安生地在后宫养老,官场上她的存在感日渐减少,如今宣召苏晗一也是在周之行事件的风波平息之后。
苏晗一进了万寿宫后,都还未行礼,就被太后叫去坐下了。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太后,只是垂头用余光瞄她,惊羡于太后的雍荣华贵、气质非凡。太后注意到她的小举动,嘴角含笑:
“苏爱卿近日办了一桩大案啊。”
“太后言重了,臣只是谨遵圣意办事。”
“爱卿才是言轻了。周之行一案你办的是极好,解决的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但无论如何,周侍郎是老臣,他既意外身死,举朝还是要保持缄默,不好有太喜的事情。你的功绩我和陛下都记着,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职位。”
听闻此言,苏晗一赶忙跪下:“谢陛下!谢太后!”
姜太后和颜悦色地把人请起来,开始袒露心声:
“苏爱卿,你有所不知,这周之行不仅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也是我心中难以咽下的一口气。
在那周之行适龄婚嫁的时候,陛下就做主把我们姜氏长女姜芩岐嫁过去。当时他和周以锴把周之行夸的天花乱坠,把他嗜赌成性的事情瞒的死死的。可怜我的侄女一嫁过去,本来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突然出来了三四房妾。周之行肮脏下贱,宠妾成性,逼得姜芩岐整日以泪洗面。周家也趁此狠狠捞了一把我们姜氏的财产。
更过分的是,他周之行的妾为非作歹,竟然害我可怜的侄女流产。本宫实在气不过,就做主要两方和离,更让我身边的齐公公去收拾周之行一顿。没想到这小子无法无天,竟将齐公公打死!他周之行本就该是没命活的孤魂野鬼。皇帝有意要保他,本宫就算了,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他都当上知府了。
这次多亏你了孩子,要不是你,他周之行还不一定能死成。是你了却了本宫的心结,于情于理,本宫都要谢谢你。”
姜太后向苏晗一投出感激的目光,苏晗一也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两人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各怀鬼胎。
姜太后既然向苏晗一坦白了姜芩岐的旧事,自然是想借此事拉拢苏晗一,看中的是苏晗一背后的刑部尚书和与苏家利益共同体的郑丞相。苏晗一对此密辛早有耳闻,并且全无兴趣,此次如此配合也确实是为了政治站队。
其实夕妃一案出现在左信戚病死之前,这就引起了苏晗一强烈的怀疑。此前,苏晗一不知什锦草一事,甚至还会怀疑人人体质不同,算是人各有命。而今,既然知悉了什锦草一事,郑丞相为了侄子上位绝对脱不了关系。那陛下呢?苏晗一想起周以锴死前狰狞的模样,已经断定夕妃的痊愈绝不是偶然,是皇城内早有什锦草流通。陛下作为礼朝的天子,愿意用药救自己的妃子,却要剥夺黎明百姓用药的机会,苏晗一恨的直咬牙。
面对心如蛇蝎的圣上,伺机而动的郑家,以及摇摆不定、绝不冒头的父亲,苏晗一需要一个新的势力,以谋求一些新的机会。
二人愉快地结束了谈话。苏晗一正要起身离开,一个太监极速奔向了万寿宫,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
门外的天很是阴沉,云朵大片大片地堆积着,偶有一些光线从缝隙中照出,孤鹰在高空中盘旋。这一天,这样的景象苏晗一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太监所说的话犹如惊雷贯穿至她的脑中。
“通武侯战死了!质子阿斯亚恩殁了!”
我叫阿斯亚恩,我还有个汉人名,叫做吕映肇。
我很讨厌北藩,这里只有没完没了的内斗和屠杀。我讨厌父亲身上时时刻刻充斥的血腥味,更讨厌叔叔那在暗处窥伺的眼神。
但是很幸运的是,十岁那年,我被选中作为质子前去礼朝。
当时我虽不知质子的含义,但我也隐隐感觉到自己被父亲抛弃了,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礼朝。
我喜欢礼朝人们斯文儒雅的样子,他们待人说话总是这么彬彬有礼,他们对我也很好,我一到礼朝的皇宫,就有御厨特意给我做了一种酒,叫醉江山。我喝不来酒,但我喜欢里面葵辛果的味道,真的很高兴能在另一个国家尝到家乡的味道。
礼朝的皇帝给我取了这个汉人名字——吕映肇,他告诉我,从今以后他才是我的父亲。我觉得很怪异,但不反感,是的,我要忘记北藩,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我学汉人的知识、汉人的礼仪,所有人都说我做的很好,说我长得就是汉人模样,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层壁障,我说不清。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明白了,这里没有人把我当汉人、当礼朝人,就算我极力融入他们。也不过是换来一句:“现在还真看不出来你是北藩人。”
就算看不出来我是北藩人,但是他们人人都知道我来自北藩。这样不行,我既然要在礼朝长久生存下去,我就得当礼朝人。
很多年,我都在被这个念头折磨,但是我一直想不出办法。直到有一天,灵光乍现,我觉得宫外没人会看出我是北藩人了吧。
我偷跑出宫外,懵懵懂懂地走进皇城外的一间茶楼。这里的人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恰巧,我在皇城内,最喜欢的一门课就是作诗。我在茶馆大厅里与人对诗,话音刚落,就引起满堂喝彩。这里很好,人人与我称兄道弟,还有一个如天仙下凡的姑娘,叫做殷如雪。
她很活泼健谈,帮助寡言少语的我快速融入这个集体,在这里,我完完全全成了汉人。我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地方。
后续我又来茶馆几次,渐渐地,我开始只想与殷如雪交谈。
我心悦于她,她也心悦于我。
我们开始相约于茶楼的厢房,在这里,我们可以尽兴地谈天说地,聊诗词歌赋。但这些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我希望同殷如雪长长久久,于是写了封信给她,约她曲明茶楼再次见面。其中我还附上了一份情诗: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却人间无数。
这日夜,我带上了醉江山。这是圣上怕我想念家乡,特地赐给我的酒。当然我一点都不想念家乡,但此酒风味绝佳,我想给殷姑娘尝尝。
今夜的风景很美,风声、鸟叫、树上的蝉鸣都很美,殷姑娘微醺的脸颊更是美不胜收。我兴致冲冲地向她介绍了醉江山,这是由我家乡北藩特有的葵辛果制成的。她脸色一变,似是瞬间清醒过来。
“你是北藩人?”
我被这句话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你说话啊。”她有些急躁地问道。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道:“我是来自北藩,但我自十岁就来了礼朝,自小在这长大。”我边说边观察着殷姑娘的表情,但是她的情绪并没有好转,我慌张地和盘托出,“我是北藩来的质子阿斯亚恩,但我现在确确实实是个汉人,我长于皇城,是当今天子的儿子,是礼朝的三皇子。”
这时,殷姑娘的表情才缓和下来,我刚松一口气,却听她说道:
“抱歉,我希望嫁给汉人。”
“我是汉人!”我应激了,我知道我不应该吼殷姑娘的,但是我有些无法控制。成为汉人是我的心魔,现在被其折磨的日日夜夜都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像洪水决堤,波涛汹涌。我很生气,一边不断地靠近殷姑娘,一边反复地说着我是汉人。
殷姑娘被吓着了,她想离开,却被我拉住,摁在了桌上。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深厚,但她却是怕极了我,不停地推搡。在我们两个拉扯间,她触发了我的防身袖箭,被射穿了心脏。
恐惧灌满了我的全身,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箭拔出,却只折断了箭尾,碰倒了桌上的蜡烛。
就烧起来吧,烧起来也好。我不敢再看死不瞑目的殷姑娘,跳河逃离了。
这件事横亘于我的心头,我一夜未眠,最终决定求助于我的父皇。
他说,他会帮我洗脱罪名。
他说,他会让我留在礼朝。
他说,我会成为真正的汉人。
他说,代价是我要杀了通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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