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话本

过了几天远离京城、远离主角、远离剧情主战场的日子,张想发舒坦得完全失了斗志,每天安安稳稳地吃了躺躺了吃,除了沈玳玳总是不出门,一天到晚都瞧不见人影之外,没有半点不满意的。

这天沈玳玳总算出来了,刚巧齐嬷嬷也把薛夫人薛英泉的话本子送了来,几人聚在一处,看着一箱又一箱的书卷抬进来目瞪口呆。

齐嬷嬷指挥下人抬完最后一箱:“有些是夫人的诗,余下的就都是话本子。”

清醒之后,齐嬷嬷又恢复了平日的称呼。

奚檀萝动手翻拣了几箱,很快便了然。诗占了不足一个箱子的十分之一,大多是买来的外面的话本,还有少些一看就没有装订过的,大概就是她母亲自己写的。

张想发看得两眼放光,虽然她现在对小说有了极大的抵触心理,但不妨碍她把这行认作自己的老本行,乍一看见一群老祖宗——虽然是自己笔下的老祖宗——那也是很激动的。

这一箱箱书要从头到尾分拣一回就是个大功课,又埋了太久,虫蛀发霉都是常有的,几人干脆做起晒书的事。

张想发看得新奇,边晒边翻翻看看,白勉清虽嘴里说着这事做得蠢,手上动作不断,倒也算任劳任怨,惟有沈玳玳扫了一圈,在张想发身上定了一瞬,便在旁寻了个椅子坐下。

奚檀萝瞧她面无表情,甚至隐隐带着些不耐烦,莫名地不敢指使,心里嘀嘀咕咕了阵玳姐儿最近怪怪的,没多久就把这抛之脑后,兴致勃勃翻手上的书:“……李梦知七年之后才回到家,却发现——啊!”

忽然一声惊叫。

张想发吓得一哆嗦,转头看她,见奚檀萝傻在原地。

奚檀萝极其缓慢地抬头,眼眶中泪水已飞快地聚集,啪嗒啪嗒往下掉:“碎了……碎了……后面几页都碎了……”

她又怕眼泪掉到书本上,一只手把书伸得老远,另一只手匆忙擦泪。白勉清看不过眼,轻而易举取走她手里的书,又拿绢帕轻点她双颊:“好了,就碎了几页,不还有那么多页吗?”

奚檀萝怒意大涨:“能这么比吗?那怎么不多死几个人,反正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你看这前后接得上吗?上一刻才刚回家,下一刻就上山拜师了!看似只少了几页,但我母亲的故事不完整了!”

“……”张想发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把白勉清拨开,“多说勉姐儿几句,这碎掉的也回不来了。不如让我来帮你!保准前后连得妥妥当当,谁都看不出来是新添的!”

这道理奚檀萝自然懂,不过是心里不舒坦,想寻个发泄的口子。张想发这般说,她眼泪是止住了,但也不大信的:“响姐儿你别蒙我,这人的过往都缺了大半,怎能半道补全的?”

“你念几段试试。”张想发也不跟她争论。

“……李梦知一梦醒来,却发现已是七年之后。她回到家,母亲已另嫁,父亲也再娶,她不知自己能跟着哪一……”

不等她念完,张想发已经果断点头:“母父坏不坏倒不一定,继母继父肯定是坏的。”

“……喂!还没念完呢,你这就下定论了?”奚檀萝觉得张想发这是不尊重她母亲的文字。

张想发自有一套歪理邪说:“你说过啦,李梦知要上山拜师。要一个人抛下俗世去山里,身世总不能太好,娘不疼爹不爱的最合适了。”

奚檀萝一脸狐疑:“那写娘爹不疼不就行了,有后娘后爹什么事?”

“如果娘好后爹也好,那李梦知有什么必要离家去?要是娘坏后爹却好,李梦知反倒和外人统一阵线了,不妥当。所以要么,两个都坏,要么,娘其实是好的,但被后爹蒙蔽了。”张想发说得头头是道。

“……”奚檀萝感觉不太对,但不知道怎么反驳,干脆往后翻,问起下一个,“这段这段!李梦知入了山门,拜仙姑为师,仙姑见她很有些天分,送了本该赠给大徒女的卜命盘给李梦知,大师姐悄悄看见了这一切。你说,大师姐是个什么样的?”

“坏的。”

张想发想都不用想。

“怎么就——”奚檀萝急得要揭竿而起。

“李梦知这是无意中抢了大师姐的东西,她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大师姐却实实在在因她受伤了。大师姐要不是个坏的,那李梦知就成恶人了,这书看起来不大像是恶人设定。”

“为什么就不能是大师姐看到了李梦知的天分,心甘情愿地舍掉?”

“心甘情愿?”张想发一愣,而后合掌大笑,笑得一声比一声高,“那还不如是个坏的!”

奚檀萝被她笑得满脸涨红,转身去扯白勉清的衣袖:“白勉清,你说!怎么就不能心甘情愿了?”

白勉清但笑不语。

张想发笑够了,没让白勉清太为难:“要是个坏的,那还有机会做个人。要是心甘情愿,就彻彻底底成了块垫脚的石头,李梦知要上哪个台阶,就把她往哪里放!虽然当坏人也是为了李梦知的人生,但总比当个善良的蠢人好吧。”

“就像你抢了别人的银子,然后说服自己那人是心甘情愿要送银子给你,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罢。”白勉清浅啜口茶,悠悠然补充道。

奚檀萝想了几圈,越想越沮丧:“这样瞧着,话本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是命定的。”

“真实世界的人先做了坏事,才成坏人,话本是倒过来了,因为她注定是坏人,所以才会做坏事。”张想发感触极深,边说边摇头,叹息声几里外都能听见。

奚檀萝更沮丧了:“其她人都是假的,只有李梦知在认真活。”

这话张想发却是不大好接了。平心而论她也没觉得这本身有多大错,她自认没那个能耐,写不出几百个配角个个不同的著作,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落成一个真实的世界,是眼前这些人的不幸,也是她这个作者的不幸。

奚檀萝没消沉太久,又翻话本翻得热火朝天,一旦忘了张想发的点评,这些话本还是蛮有意思。奚檀萝忽然抬起头喊了声:“我决定了!我要开个茶楼,请个说书娘子天天说我母亲的话本!”

“好。”白勉清点头。

“支持。”张想发鼓掌。

这毫不热烈的氛围让奚檀萝很不满意,转而看向始终没个声响的沈玳玳:“玳姐儿,你怎么不反应反应?”

沈玳玳淡淡地看她一眼,就迅速挪开目光。

“……”奚檀萝感觉被翻白眼了,她眼神暗示张想发快打圆场。

张想发只能尴尬地哈哈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玳玳最近几天都不大高兴,便敷衍了句:“旱灾过了再开,或许生意能好些。”

最热的时候还没过去,她们这些每日用着冰鉴的官家小姐都跑庄子上躲暑来了,可想而知下头的人日子有多难过。

白勉清忽然想起赈灾粮的事:“我同家里人说过捐粮了,她们道今年北方灾害严重些,已在筹备了。沈二姑娘,你瞧着什么时候运去合适些?”

沈玳玳就像方才看奚檀萝一般,看了白勉清一眼。

白勉清解释道:“沈二姑娘?我是说赈灾粮……”

“与我何干?”

沈玳玳终于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这回她认真盯着白勉清,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白勉清笑容渐敛。

张想发和奚檀萝本对着一个话本讨论得面红耳赤,闻言也怔在原地,齐刷刷转头看向沈玳玳。

堂内霎时静了。

不等她们三人多说,沈玳玳便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飘起的衣角在太阳的照射下,漂亮得像张想发小时候最爱收集的糖果纸,遥遥看着总是璀璨,一细展开,就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原先光鲜的模样。

张想发忽然想起一句好笑的台词,我很久没看见姑娘这么笑过了,但她恍然发现,自己真的,很久没有看沈玳玳笑了。

那句“与我何干”倒也不算沈玳玳胡诌,她的确觉得与她不相干,而她现下已没有余力去想别人的事,她每天理解那些关于奚缕珠的神谕,都已是筋疲力尽。

此时被沈玳玳翻来覆去念着的奚缕珠在京城,王太医家。

连轶大师在王太医家养了一个月余,奚缕珠常常为她医治,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奚缕珠等这一刻等了太久,这日早早的在连轶床边守着。

最后一根银针拔起,连轶眼皮微颤,像是用尽全力一般睁开眼。

“师母!”奚缕珠顿时落下泪。

“……缕珠?”

一睁眼便看见自己的徒女,连轶也很是晃神。师徒二人说了一番交心话,奚缕珠难得抹了一回又一回的泪。又待连轶歇了半个时辰,喝了道药,缓过气来之后,奚缕珠终于按捺不住,问出那个她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师母,我三岁的时候,您就带我走了。”奚缕珠仍有些犹豫,但她实在无法再等了,“我一直没有问您,您当年为什么要带我离开奚家?是不是有什么缘由,让我必须要走?”

这几章都写得有点太苦大仇深了……后面尽量轻松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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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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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她长脑子了
连载中拿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