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檀萝抱着个瓷坛迈过门槛,被门前摆的小酒盅饭碗拌了一跤,幸好在摔倒之前被白勉清扶住。奚檀萝赶忙把瓷坛抱得更紧,惊魂甫定:“谁这么缺德?这个年生了竟然还有酒,不如多买两口饭。”
“小声些,别让婶子听到。婶子说这是她们元和去除病祟的老方子,酒一盅饭一碗,铜钱数枚,曰之为送羹饭。”白勉清见她无碍便转身继续去做抄医书小册子的活,头也不抬地解释。
奚檀萝皱眉瞪了眼地上,咕哝着批评了几句,撇撇嘴要把瓷坛放桌子上,和迎面进来的张想发险些撞个满怀。
张想发边走边嘀嘀咕咕:“先这个这个,再那个那个,然后这个这个……哎!你横这儿是要——噢,新的药坛子?直接给我吧我抱进去。”
一转眼瓷坛就到了张想发手里,张想发又掰起手指背捣药丸的程式。奚檀萝也就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眼瞧张想发都要进里屋,连忙拦下她:“不是!这是我爹骨灰!”
“哦哦骨灰,还要那个那个,接着这个——什么东西?骨灰?”张想发半条腿踩到门槛上,浑身一激灵,想把瓷坛塞回给奚檀萝又觉得不大好,眼睛转了一圈,暂且选择放到地上,“别开玩笑,多不吉利。”
奚檀萝抱了一路也累得两只手臂打颤,趁机甩了甩手:“谁给你开这种玩笑,真是我爹。居然就这么死了,想不到啊。”
“……想不到啊。”张想发也觉得恍惚,她改剧情的时候没把人写死啊,看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是天不是命,生死不归她管啊。
沈玳玳路过她们:“放旁边去,别挡路。”
“好嘞!”张想发把瓷坛移了个位置,“檀姐儿先来搓药丸啊,别的吃饭时候再说。”
张想发追着沈玳玳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地进屋了,隔了老半天才听身后的奚檀萝尖叫一声:“这种事情,吃饭的时候怎么说啊!”
“——总之就是奚缕珠搞出来的事儿。”
奚檀萝干嚼半块馒头,又喝了口稀粥才没被噎死。
围着桌子的另外三人都卖力咀嚼中,没人应她的话。张想发探头要夹萝卜丁,终于发现这个骨灰坛子:“要不放地上?这有点挡手。”
“我故意的。”奚檀萝理直气壮,“所以我该怎么办?”
“这事儿吧,”白勉清嚼几口就忍不住叹口气,又嚼几口又忍不住叹口气,“还真怪不到奚二姑娘头上。”
“怎么不怪!”奚檀萝怒意未消,“她不来我就不会知道爹死了,就不用现在烦恼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发现骨灰就算了,她还把我叫去刨!我跟她在那蹲着刨骨灰,好丢脸呜呜呜……”
“说点别的吧,真的有点想吐。”张想发又想起焚尸场的惨况。
沈玳玳啜了几口粥道:“王太医怎的没在烧之前告诉你一声?”
“她说告不告诉都得一块儿烧,就想烧完之后再说的……”奚檀萝狠狠咬下一块面坨坨。
“那这骨灰你早晚都要刨。”白勉清下了定论。
奚檀萝呲牙鬼叫还没叫出声,就被张想发打断:“说点——呕,说点别的——呕,不要骨灰骨灰——呕,的了!”
“好了好了,不讲骨灰——真不讲了!你不准吐!我就是在犹豫……合葬的事儿。”
张想发勉强止住反胃,脑子还落在焚尸场那里:“不是就一个吗?跟谁合葬——噢噢噢,你娘,你娘,我想起来了。这……不太好吧,你娘都走那么多年了,难道要……挖……”
奚檀萝眼神过于愤怒,张想发没敢说完。
“我就是犹豫这个!”奚檀萝唉声叹气,“我不想我娘跟他合葬!但是奚缕珠说,按规矩,要是不跟我娘合葬,她就把骨灰带回去,等着以后……”
“……”张想发嘶了一声,“这也不太好吧?这不是咒人家……就算合葬了,跟一团灰怎么葬啊?人家愿意?哇,洛夫人大义。”
张想发竖起大拇指,对着沈玳玳频频点头。
奚檀萝嘟囔:“都是规矩——也别管规矩不规矩的,反正我也不乐意!就是不舒服!”
“洛夫人可能也不乐意。”张想发点头,“人家可能不大好意思讲,所以你替她解决了,你这是做好事。”
“……怎么解决?”
奚檀萝半边身子伸过来,不做贼也心虚地听张想发胡诌。
“这还不好办?”最后一颗萝卜丁落到张想发碗里,搅和几下,一碗清粥就变成有点飘了点渣的清粥,“都成灰了,那就……”
张想发喝完起身,沈玳玳也同时站起。
奚檀萝伸长脖子等着她说。
“扬了呗。”
张想发握上沈玳玳的手往搓药丸的屋子去:“坛子留着啊,等我问问王太医,多半也能捣药用。”
短暂的插曲之后,张想发和沈玳玳又回到台子前,借日光还没完全散开,继续重复抬手落手的机械动作。
外面的雨这几日渐渐变小了,今日更是有了短暂的晴日,但天气还是一降再降。王太医说应该很快就能回暖,等天气暖上一些,疫灾定能结束。
王太医说得肯定,张想发便也就这么信了,整日忙着抬手落手,间隙里抬眼望一眼窗外渐小的雨,或是扭头看一眼同样动作的沈玳玳,就算是难得的休息。
她们做的小药丸主要是预防的功效,都要往城里送,隔一阵就有医师们最新研究的方子送来,张想发得全神贯注地想,才不会把各种版本混在一起。
白天没有太多供她胡思乱想的机会,等到入夜了,张想发躺在床上,旁的担忧才侵占她的脑子:“这算不算是在变好?会不会这个世界表面安宁,但内里在悄悄烂掉,等着给我来个大的?”
“别再想了。”
一只手横在她眼上。
“到底怎么才算好?如果永远都不好该怎么办?会不会……会不会我其实应该永远待在金手指里面?等着改完整了,我再出来?”
躺在身边的人无奈叹气,半撑起身,这一回那只手覆在张想发的唇上。
“……”
柔软的手心沾上嘴唇,张想发懵然眨眼,脑子里顿时被旖旎的心思占了大半。
“睡吧。”沈玳玳见她总算停下细碎的念叨,满意地躺回去。
这地方住处不宽裕,张想发和沈玳玳便挤在一个屋子睡。
沈玳玳的呼吸渐渐放缓,张想发感觉自己稍稍动一下就能亲上她的手心。困意虽是有了些,但张想发反倒不想睡了。
等了许久,唇上那手也软乎了劲,像八爪鱼扒在自己脸上。张想发微弱地叫了声:“沈二姑娘?”
“嗯?”
沈玳玳竟迷朦睁眼。
张想发连忙闭嘴。
沈玳玳侧躺着,脑袋在张想发肩上蹭了蹭,沾了些水雾的手摸下去跟张想发十指相扣,眼睛半睁半闭的不大清醒:“睡不着?”
“腮帮子疼。”张想发歪脑袋想去碰沈玳玳,低低道,“就是觉得……好累啊。”
张想发知道这里的人都很累,王太医很累,很少见到、只偶尔递信报平安的沈琏很累,给她们提供住处、负责生活上吃穿的婶子很累,除了抄书还要管理这一个带秩序的白勉清很累,无知无觉死了一位亲人的奚檀萝很累,沈玳玳也很累。
她没有想抱怨什么,只是压抑太久的情绪,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对着沈玳玳说出来,她知道沈玳玳不会嫌她矫情的。
醒了一小半的沈玳玳还不知道自己被寄予厚望,如果她知道估计也就睡不着了。沈玳玳把张想发的手抓起来贴着脸放下,迷迷糊糊道:“我带你去屋顶上看星星啊。”
张想发也侧了身,手枕在沈玳玳的脸下。
沈玳玳已经再次睡熟了。
张想发轻声说好啊,也闭眼进入梦乡。
梦乡的内容自然还是金手指了。
这几日张想发也和沈玳玳讨论了几回,大概明白哪些东西是非删不可——但理性上明白,和感情上接受是两码事,删一个字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张想发苦思冥想之下,非要把自己想要的通通塞进古代世界的体系里。
有些勉强改了,有些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还得应证一二,还有些的确是难以兼容,比如弘扬科学精神废除封建迷信,张想发没想好怎么改。
这不婶子都还让我们送羹饭吗?可能也没怎么影响到。抱着此般侥幸心理,张想发退出金手指。
张想发那时忘了,影不影响不由她说了算。比如她刚改了县主名号那会儿,城门守卫认,沈玳玳不认,再如平等这事,有人热情得要推翻萧家了,有人还过原来的日子。
改变落到谁头上,目前来看,看运气。
张想发的运气大概是全部用到了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上。
也就是隔日,张想发还在抬手落手捣药丸,忽然听到一串骏马疾驰的响动。
张想发初时未觉有异,这放到现在的确常见,直到午时婶子来送饭,提了一句:“城里头有批人说这病没得解方,怎么医都不可能医得好,活着也只是白白等死浪费粮食,竟要一块儿……唉,糊涂哟。”
变成稳定地拖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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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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