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的门铃尖锐地响了两下。
她正坐在桌前翻阅报纸,听到声音后,手指轻轻一顿,目光扫向对面正在喝茶的爱丽丝。爱丽丝的手也停在半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第二声门铃响起时,已经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有多大的可能,外面是你母亲?”海瑟低声问道。
爱丽丝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在房间里飞快地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逃跑的路线。
“她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喃喃自语,语调里透着绝望。
海瑟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子,向门口走去。她对爱丽丝的母亲再熟悉不过——那是一位出身破落贵族家庭、嫁给了一位毫无贵族背景的有钱丈夫,却从未真正放下贵族架子的女人。她自认精于世故,却对女儿的心思全然无知;她厌恶丈夫的地位低下的资本家背景,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财富;她用尽心机让女儿攀附权贵,却全然不在乎女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海瑟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看到爱丽丝已经站在窗前,手指颤抖地解开铁窗的锁扣。
“你疯了?”海瑟大惊失色,试图拉住她,“外面可是消防梯,你穿着睡裙——”
“总比面对她好。”爱丽丝低声说,语气决绝得像圣女贞德。 她推开窗户,裙摆被夜风吹起,踩着高跟鞋笨拙地爬了出去。海瑟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已经摇摇晃晃地踩上金属平台,轻轻喘了一口气。
门铃又响了。
海瑟调整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瞬间,海瑟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她微微眯起眼睛,果然,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神情骄矜的贵妇。那是一个年纪虽已不轻却保养得极好的女人,脸上的粉涂得恰到好处,足以掩盖岁月留下的细纹,镶嵌宝石的耳环轻轻晃动,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晶莹剔透。她抬起下巴,目光打量着海瑟,像是审视一个需要修剪的、不够体面的装饰品。
“海瑟。”她拖长声音,刻意忽略了“小姐”这个称谓,仿佛这样便能抹去她贵族血统的痕迹。“真是……难以置信。”
海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倚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你居然穿着——裤子?”贵妇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用花边手帕轻轻捂了捂鼻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士,而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怪物。“天哪,难怪爱丽丝不愿意提起你。”
她的眼神在海瑟的衣着上扫过——那是普通的白衬衫、长裤,利落但不失端庄,完全满足办公室工作的需求。显然,在她看来,这是某种道德败坏的象征。
“真是丢人。”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我原以为,你至少会保持一些基本的体面,哪怕你现在……住在这种地方。”她环顾了一下狭小的公寓,语气里满是怜悯与鄙夷。“但你居然连最基本的女性矜持都放弃了?如果你的母亲看到你变成这样……”
“她不会。”
“什么?”
“她不会看到的。”海瑟耸耸肩,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她不会来看我。”
贵妇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是从这句话里品出了某种值得嘲弄的意味。
“是啊。”她拖长音调,像是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到底,你们母女俩也并无不同。我的好表哥马克最终娶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海瑟的指节微微收紧,但脸上的神色未变。
“那么,夫人,您今天特意登门,是有什么要事吗?”她语气不紧不慢,似乎已经厌倦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贵妇轻轻甩了一下披肩上的流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然。我是来找爱丽丝的。”
海瑟没有说话,只留给伯克夫人一阵沉默。她余光扫了一眼窗边,心里已经猜到爱丽丝会做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听见了窗外穿来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
“当然。”爱丽丝的母亲皱起眉,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的一角一角,仿佛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她在躲着我,是不是?”
海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的茶几上。爱丽丝的母亲却没有接,她只是冷冷地看了海瑟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你知道吗,海瑟,我一直觉得,比起莱妮,你才是影响爱丽丝的那个人。”
海瑟挑起眉,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莱妮甚至都不在这里。”
“我的爱丽丝本该是个端庄温顺的女孩,可自从她和你成为朋友,她就越来越不像话了。”女人忽视她的抗议,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总是用那些……‘自由’‘独立’之类的可笑观念蛊惑她,而她竟然还听了进去。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海瑟轻笑了一声:“夫人,您恐怕误会了。我和爱丽丝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讨论这么深刻的话题,换句话说,爱丽丝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下的。”
女人的嘴唇抿紧了一瞬,眼神带着不悦。她当然知道海瑟是什么样的人——她有贵族血统,却过着近乎平民的生活,甚至自己去工作,自己租公寓,和那些出身普通的姑娘混在一起。这在她看来,简直是可耻的堕落。
但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跟海瑟争论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无论如何,我来找爱丽丝是为了她好。她未婚夫战死了,但她的前程不能就此毁掉。现在,我听说,皇帝即将和那位北方的公主成婚——但众所周知,那位公主长相……实在不尽如人意。”
海瑟保持着一份职业性的微笑。 在上流社会的语言中,高贵的血统约等于惊人的美貌。假如一个人形容另一个人的外表”不尽人意“,那基本上约等于”惨不忍睹。
“一个男人,不论地位多高,总是需要温柔美丽的陪伴。而我的爱丽丝,她完全可以胜任。”伯克夫人得意地微笑道,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女儿在皇帝身边的风光无限,“爱丽丝也许没有莱妮那么漂亮,但是如果她像蒙索夫人那样聪明一点,她可以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这完全是一堆胡话,但海瑟努力克制自己大笑出声的冲动。蒙索夫人是内城剧院界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名字,也时常在关于皇帝的众多桃色新闻中出现。爱丽丝可能成为皇帝的情妇吗?也许吧;爱丽丝会接受她母亲的这种安排吗?也许下辈子吧。显然爱丽丝的母亲非常乐观,不会让哪怕最微小的机会溜走。
不过,争论与否,这一切都和此刻爱丽丝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小小的客厅内气氛十分焦灼,此刻的爱丽丝,至少早已逃离了公寓——
她沿着消防梯一路向下,直到踩上地面,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然后,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色军官制服的男人,肩章上的徽记在昏黄的街灯下微微反光。他的头发浅得近乎透明,从斜戴的制服帽子里微微凌乱地垂落在额前,仿佛沾着夜晚潮湿的气息。他低头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刚听完一个有趣的笑话,又像是天生就对这个世界充满轻快的戏谑。
“你在逃避什么?”他的语调轻松愉悦,甚至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好奇,完全不像是在质问,倒更像是随口搭话。
爱丽丝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夜风拂过他的散乱的金发,他站得笔直,却透着一种不经意的散漫,好像根本没把军装的威严当回事,反倒像是在勉强配合某种游戏规则。
爱丽丝心跳得厉害。她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那带笑的目光锁住,无法动弹。
男人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裙摆和匆忙间未整理好的发丝上。
“你在逃避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爱丽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比他年长的多、成熟得多、也成功的多的男人,而是一个真正自由的、美丽的、快乐的人。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种奇异的悸动浮上心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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