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等风从未遗忘过那种感觉，尽管他试图刻意遗忘。然而回避就像人的眼泪，不被容许时时常被称为毫无意义。
佟墒雅总能叫林等风闪回忆起不愿回望的往事，以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动起过往惊天巨变。
随时。
随地。
林等风盯着他，盯着那祸害的脸。
十几年过去，年华如水，波流逐逝，纵然林等风早已不太记得他和眼前这个男人真正初遇时场景，他都还记得男人这张在记忆里何其英俊，何其面目可憎的面孔对比如今，是如何该被称为始终如一的同时，又“理应”生出些许正向的微妙变化。
他伸出手，自下而上摩挲着佟墒雅脸颊，状若亲昵，若即若离。
“吃药了吗？”
男人低声问他。
“嗯。”
佟墒雅轻轻歪头，动物蹭脸般追逐他的手指、掌心。无人能知，他是林等风艰难驯服的“狼犬”，狼群的头狼，生来强大，野性难驯，仅在他手下乖觉守卫。
“刚吃了。”他说。
林等风口中的药，曾是佟墒雅一次次渴望得见的幻象，拒绝接纳的天明。
佟家人众志成城百年，几代人团结一生，当佟墒雅突遭意外之时，他们怎会不做出意图拯救之举？只可惜佟家人百般尝试，使出浑身解数，想出无数法子，皆无法令他配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徜徉坐在一艘必然沉沦的破旧船只之上，痛苦而无可奈何地接受，或许老天注定要命佟墒雅疯狂。
直到……一件更为悲剧的事件到来。
佟家人无一人能做到的事，林等风做到了。
靠他曾遭遇的煎熬与酷刑。
“睡得怎么样，还头痛吗？”林等风倾身更贴近他，抵着佟墒雅额头，十指插入对方头发。见他摇头，薄薄的吻没有在探索，而在抚慰：“如果你还好，一会儿吃饭时要见人。”
“那是你儿子的伴侣，你不能不尊重他。”
佟墒雅的回应慢吞吞的，很懒散。
“累。”他只说。
精神上的倦怠比之身体更难消解，并不能通过一场场安稳睡眠两相抵押。佟墒雅身患疯病二十余载，林等风不指望这迟到多年的药物治疗能治愈佟墒雅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佟墒雅之所以仍能体面活到现在，主要靠的是他竟始终拥有异于常人，□□不倒的理智，和那一点点仅剩的、残余的微末清醒与克制。
药物，不过是期以缓解佟墒雅的疯病附带的躯体化。
但现在看上去，似乎疗效甚微。
在佟微月厉林梢二人来前一晚，夜半时佟墒雅头痛难忍，林等风哄他良久。
男人先是与佟墒雅在老宅花园中漫步随行，伴着幽幽花香阅尽闪烁的星星。随后回房搬了把摇椅，坐在水池边伴他热水澡、泡泡浴。
林等风坏心眼地给他拿了个小鸭子，用小鸭子浅浅的背脊盛了水，放在佟墒雅头顶。
主卧浴室的水池很深，深到佟墒雅顶着一个橡胶小鸭子没在水下，露出一双沉沉的眼睛，一片光洁的额头，一头湿漉漉的发。
林等风就这样低头看着他笑。
佟墒雅的头发不算长，它的长度大约只够他扎一个小揪揪。那像小尾巴一样的发型通常只存在于外出，夜晚时披在肩头，但这些都没有当他洗浴时，头发被水打湿的样子可爱。
“斑比。”他说。
“你好像小鹿。”林等风轻抚男人头顶，唇边弯出半月似的弧度。
“……”佟墒雅闷不吭声地任由他搓弄，潜在水中默默向他的方向悄悄移动。
没多久，林等风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他看着佟墒雅一直盯着他的眼眸不由失笑，索性不顾沿壁上的水珠，手臂搭在水池旁。
垫高的水池，和刻意下落的地势，令此刻他们方便接近。
“斑比，”林等风逗他，不紧不慢地：“说话。”
最疯狂的时刻已经过去。或许是得到了教训，自林等风icu中醒来，佟墒雅不犯病时逐渐变得愈加安静，不再“自讨苦吃”。
他看上去越来越正常许多，知情他过往是何等模样的见者再见他这番光景，都相当吃了一惊。他们都曾以为佟墒雅不会再正常了。
其实他们想得不错。
佟墒雅的确没有“再正常”，他仅仅是伪装，深深地压抑着身体里波动般的妄想，在紧紧抓住他想要的之后，饮鸩止渴，盼得希望，继续伪装。
世人皆以为疯子病情终于见好，只有枕边人如林等风才知道，佟墒雅的疯病不知何时病入膏肓。
他好不了。
他好不了了。
丰硕节林等风惊天一跃，彻底击垮佟墒雅“失而复得”的可能。他爱的人，眼里迷恋的影子，都在他的执着下两度失去。
手术室门前压制不住的发狂，正是佟墒雅再次受到极大打击，二度崩溃的开始。从那一刻起，佟墒雅知道，他爱的人真正地死去了，再也不能回到人间，游荡在他身边。
林等风成为了闭环。
献祭般责令佟墒雅终生不愈。
他不再与林等风极尽缠绵时混乱呼唤新人或发妻的名字，不再随时可能视林等风为亡妻降临。林等风真正成为了“林等风”，再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那爱情仅剩的魂魄，最终消逝在了林等风身体里。消逝在了从林等风身体里溢出的鲜血里。
红色的，混着深色的“黑”。
是名为“仇闪”的遗骸。
佟墒雅大受刺激。
他的疯病“好了”，他的疯病更严重了。
男人残败的内里任他的畅想“空空如也”。
“呦呦。”水下冒出一串气泡，是佟墒雅模仿鹿科的鸣叫。
“呦呦。”是林等风插入他发间十指缓慢抚弄时，佟墒雅冷不丁自顾自发出的贿赂。
“……不要再模仿鹿叫了。”林等风停留在他唇角的吻，倏然转为用力咬了男人的嘴唇。
“呦呦。”佟墒雅面无表情。
“没用。”林等风一声冷笑。
“……”
“……”
佟墒雅看了看林等风表情，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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