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日,二十三点零九分。来回跨越数千公里,十几个小时,佟微月抵达家中。
当他拉开门,看见一片熟悉的黑暗,周遭陈设没有丝毫变化,所有的心急火燎,健步如飞,全都烟消云散,得到了克制。佟微月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开门的手隐隐在抖,因为幅度不大,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
佟微月控制着呼吸频率,换了鞋,洗了手,消了毒。慢慢走到开放式吧台那儿,倒了一杯水。
凉水下肚。
空旷无人处,他紧绷的情绪有所和缓。
男人深呼吸几下,闭上眼,极致昏暗下他的脸色惨白,窗外交错的光影飘在他脸上,眉色深深,鼻骨高削,滞留人间的过客再现。
佟微月放好东西,摇摇晃晃走进一楼浴室洗了个澡,换下衣物扔进脏衣篓,准备明天再行处理。
上楼直奔他和厉林梢的小窝,男人却在拉门时顿在原地。长达一天的分离,无论他有多想念,也在这一墙之隔的距离下生出某种近乡情怯般的“游离”。
好像那门后中有爱情的洪水猛兽,既希望它乖巧听话,又希望它能给予回应。
佟微月轻轻拉开门,卧房中一切维持着他早上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时间停摆,岁月偷渡。只有迎面而来似有风溜进房中,推着厚重窗帘轻轻摆动。
墙边的花儿精神抖擞,千重雪花瓣闪耀到夺目。佟微月还记得厉林梢评价这花的用句,极其的文艺,极其的喜爱,极其的浪漫,极其的哲学,极其的意象……非爱恋者不能言。
他说。
一息暴雪瀑布,一息沉绿惊鸿,一息川行于野,寒芒斩锋,淹星隐众。纵水万里奔腾。
佟微月生来便是富家公子,他这一生听过很多有关于千重雪的评价。简单的、惊叹的、不委婉的,匠气的、词藻华丽的、语无伦次的,混迹于名利场高雅的、复杂的、尽显底蕴的,推杯换盏间说话藏三瓣、显山不露水、等着人来猜的,都没有厉林梢这一段措辞印象深刻。
那是他的“小而精”。
大气有余,规范讨巧。
可充满了“厉林梢式”文学风情,随听者一窥他内心。
佟微月屏着呼吸,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向一路指引他回奔之处,大床中央侧卧着一块隆起,纠缠着黑发不算鲜明。
“哗”一声,佟微月霎时间卸了千钧力,倒退几步,拧上房门。他失力靠在上面,徒然生出一种魂魄归兮之感,好似活过来般,只待落地。
几秒钟转过,男人听从心声,颤抖地走过去,趴伏床边,伸手拨开佳人睡得一头乱发,握住他纤细手指,垂头轻吻掌心,攥紧了埋头之上,如云降落小心翼翼。
厉林梢。
佟微月唇齿之间反复品味这个名字。
他发觉不出其中真实的意义,如同他一无所知他母亲为何要给他起“微月”之名。
无论如何去想,都似某种不祥。
厉林梢则不同。
林梢林梢,是愿他有如尖刺自保般的能力,无论平庸或拔尖都爱他的意思吗?
佟微月被梦境影响的心绪逐渐奇怪起来。他恍恍惚惚抬头,呆呆痴望厉林梢漂亮的侧脸,一团乱麻之下狠狠捏过眉头,压抑不住一声轻嗤,他忽地清醒。
名字如遗言,男人捉摸不透母亲的想法。十几年如一日思及此懵懵懂懂,曾被明里暗里的流言不设防侵袭。
他没见过那个女人,活着的、有声音的、能看他的。当然不能从中撬出一星半点为人母的喜悦,自然也会有钻进死胡同里的时候。
但那都是年少的时光,他孤身一人在绛京求学,专注与寂寞消磨了他零星的脆弱。他十四岁时就不再是怀念过去,贪图亲情的孩子,所有的软懦都被他抛之脑后,父辈或风流混账的传闻他全能视若无睹,周全行事。代理总裁之位时几次出入名流会场,名扬绛京打下名号,任暗流汹涌、当面下脸仍不改半分颜色,被人感慨“你父亲这样的疯子,竟能养出你这样淡定自若的性子”。怎会突然感性,沦丧至此?
佟微月疑心梦境中是否有他尚未记起的往事,令他从心底开始惶惶不安,异样丛生。
可惜那梦中幻影,如镜花水月般渐无涟漪。不管男人如何回忆,都捕捉不到半点多余信息。
“……佟微月?”
一声微弱的,低低的呼唤飞入耳朵。
男人一顿,回过神,转动的眸子正对上一双灰金瞳。
厉林梢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和握住他的手。被囚禁的小兽不知看了多久,他好像难得清醒,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那些混乱的拒绝与挣扎,无比敏锐。佟微月能看到他眸光中一息天光尚存:“你怎么了?”
“……没事。”佟微月张口,粉饰太平一笑。半晌才在厉林梢无声胜有声的眼神里溃败低头,喉结滚动,佯装若无其事:“只是很想你。”
很想很想。
尚未重覆的钢盔铸到一半,就要过美人关。他心中的柔软在这一瞬间决堤,盈贯满身。
“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厉林梢盯着他,甚是困惑。他真是想不明白了,质问他:“为什么?”
因药力而软绵绵的语调没有丁点威慑,只剩引人心动般可爱。
佟微月忍不住笑,犹带愁绪的眉眼在他心情松动之下消散一点。他告诉厉林梢“真的”,倾身吻他绯红的嘴唇,未深处,仅在唇齿之外轻轻厮磨。
厉林梢没反应。
他静静看着男人含了他嘴唇一会儿稍稍退远,上床揽过他肩膀、腰身,抱着躺在他身边。
熟悉的沉默在房中蔓延。
厉林梢能听见佟微月的心跳,扑通,扑通,响彻在他耳边。
“阿梢。”佟微月声音发哑,他在外时分外想念佳人的身体,缠绵的滋味,等到佳人在怀,躺在厉林梢身边后,他并不想□□。或者说,没有那么想□□。他已经尝到过厉林梢的滋味了,愿意望梅止渴,珍惜地享受此刻厉林梢敏感的关怀。佟微月收敛恶行,近乎于敛眉平静:“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远比你所想爱你。
你无法所想爱你。
佟微月的爱,从不奢侈。它只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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