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十五岁时，自小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不得不把乔昀接去不属于他的那个家，要他小心翼翼看着继母脸色行事，只让他住在最偏僻的房间，防止他太惹眼地出现碍人心情。
乔昀倒没有怨言，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他父亲好不容易攀高枝当上赘婿，对方能容忍他把前妻的孩子带到家里养，也算是格外开恩。
至于被继弟使唤欺负，无功者不受禄，他寄人篱下，忍耐有些不友好的主人似乎就是他的分内之事，也并非无法接受。
其余的一切都比过去在小镇上和爷爷在一起的生活要好很多很多。
*
学校里的Beta见了乔昀总是会一惊，长得漂亮的Beta不是没有，只是这人的漂亮总是与Omega给人的感觉相似。
虽然还没有长开，但花朵将将绽放的青涩引人驻足。仅是站在他身边，便忍不住屏息，害怕破坏掉这份美丽。
当然很快，这份心情就被撕碎。
乔昀在学校里如鱼得水的局面并不是继弟期望看到，身边的朋友询问他漂亮Beta是何方神圣，继弟严昇恶劣地说：“很特别吗？在我家吃白饭的。”
“充其量不过是个仆人之类的。”
他笑眯眯地补充，轻飘飘一句话便拨动了他人感情的天平，乔昀逐渐滑向无足轻重的那一端。
周围的人对他避之不及，小孩子之间没有做得很出格，真正欺负他的仍旧只有严昇。
再一次聊到乔昀这张具有迷惑性的脸，严昇回头瞥见一言不发替他背书包的乔昀，再往前走就是Alpha中学，里面的Alpha随便挑哪个身家都非同凡响。
新的整蛊计划形成。
“过来，”他朝乔昀招手，指着校门口的Alpha学生们，“你去那里装作Omega向任意一个Alpha搭话，加上好友。”
“记得，一定要亲口和他们说你就是Omega，”严昇强调，“我会认真看着你，做得不好今晚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完完全全自取其辱的行为。他十分期待乔昀难堪的样子。
乔昀面上很是顺从地应了，心里却在骂这群早熟的白痴小鬼比刚开始的方逢还讨人厌。
很悲哀的是他自己没有挣脱的勇气。他自嘲，慢慢走进Alpha人群中，寻找目标。
这种事情找女孩子太冒犯，他迅速排除掉，他对男性Alpha没兴趣，但眼下他的兴趣明显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项要素。
找个好说话的吧，被拆穿后不会为难他。乔昀环顾四周，企图通过外貌来判断出哪一个Alpha性格很温和。
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因为太过熟悉，在人群中捕捉到对方甚至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乔昀迅速转身，像做贼一样挡住自己的脸。
卧、卧槽，他怎么在这里碰上方逢了？！
这一年来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方逢，爷爷的事情，他离开小镇的事情，还有寄住的事情。
而方逢自从正式分化成Alpha，似乎也变得更加忙碌，很难像从前一样经常去到那幢别墅，和乔昀见面的频率直线下降，最近一年更变成只能以短讯交流。
这倒方便乔昀隐瞒那些事情。
*
乔昀隐瞒的动机很微妙。
他在小镇有过很多朋友，方逢在他这些朋友里是最高傲最难以捉摸距离最远的那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方逢和他们那些小镇乡下人不是一路人，但偏偏，乔昀真的把方逢当做自己第一位的好朋友。
尽管他们两个身份地位云泥之别。
抛去所有外在的东西，只存在纯粹的友爱，这是乔昀希望他和方逢之间可以保留的最纯粹的情感。
或许也有自尊心在其中作祟。
他无法容忍有任何不纯粹的东西掺杂在他们两个之间。他不想向方逢示弱，更不想在这之后得到方逢的帮助。
他不想要方逢同情他。
所以那天乔昀只是盯着聊天输入框的光标，看它闪烁，很久都没有打出一行字。
手机提示铃发出叮咚声，他被吓一跳，回神看手机屏幕，反而是对面的方逢发来信息。
大概是看见了一直显示着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方逢：你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乔昀：没事，想问你今年暑假还来不来，听说今年海边有庆典，大概会很热闹^-^】
信息发出去，乔昀发现自己走错棋，万一方逢真的来了，自己到时候不在小镇里，会圆不回谎言。
于是急忙打出新的信息。
【乔昀：不过我暑假要出远门不在家，你还是别来了。】
方逢没回信息，直接一通电话打过来。
医院里很安静，空气中只有消毒水的气味静静蔓延，乔昀独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静得他可以听见听筒另一边方逢的呼吸声。
乔昀没有先说话，他刚才哭得太惨烈，声音又闷又哑，开口必定会被识破。
“……心情不好吗？”
只是一段时间没见，方逢的声音又变得更低，透过听筒更为沙哑。
乔昀眼眶又开始发热，他想哭。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对面的方逢能不能听清楚。
方逢没有问为什么。
后来乔昀没说什么话，走廊仍然安静，只是在这冷冰冰的空气中，若细细去听，能够听见某人微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电话另一端的人只是静静听着，很久很久都没有挂掉这通近乎无言的电话。
这次的失态在乔昀整理好心情后被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至于方逢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说谎容易坦白难，至今乔昀还没想好怎么和方逢说清楚。
今天就直接见到本尊了。
*
见鬼。
乔昀往和方逢相反的方向走去，正巧迎头走来一个面容柔和的Alpha。
看面相就拥有一颗善心。
乔昀找准机会走过去拦住人，礼貌、无害一笑，“你好。”
他的骨架还没长开来，穿的校服有些大，脸上的神情又没有大部分青春期少年硬要装出来的严肃，看着总比同龄人小，和他的性别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Alpha愣住，下意识点头回应：“你好。”
乔昀调出添加好友页面，十分自然地编织谎言：“我是那边Omega学校的……嗯，刚刚路过看见你长得很帅，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加好友。”
话里的漏洞很多，但他善用五官优势，全过程都很真诚地望着Alpha的眼睛，没有半分躲闪。
他看见Alpha瞬间脸红起来，心下狐疑难道是自己太热情了，继续微笑，“只是交个朋友，没有其他冒犯的意思，可以吗？”
这么可爱的话，好像是不是真的Omega都无所谓。
“可以。”Alpha翻出手机，打开名片。
他果然没看错人，性格真的挺好的。任务出乎意料的容易完成，乔昀喜笑颜开，“哇，谢谢你啦。”
“嘀”的提示音，跳出了添加好友成功的弹窗。只是这条提示立刻被新的信息覆盖。
【方逢：你那边怎么样？】
乔昀被吓得差点拿不稳手机，神经质地东张西望，到处都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只是巧合？怪吓人。
“怎么了吗？”
“没事，真的谢谢你。”他和Alpha挥手道别。
再晚些回去，严昇又要变脸了。
*
诚实说来，真正意义上再见到方逢的场景是不太愉快的，应该可以说是糟糕至极。
那次宴会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严家使尽招数才终于得到挤进去的机会。
本来轮不到乔昀去，只是严昇说会无聊要带着乔昀过去解闷。
臭小鬼果然脑残得不可方物。同样处在反抗期，乔昀被惹之后只能默默在微笑点头的面具之下对白痴继弟竖起中指。
那天他身上穿的是严昇嫌弃太旧已经不要的礼服。他比严昇大两岁，就算身形纤细，到底还是能看出来十分窘迫。
严昇很是得意。只是他发现这样也不能让乔昀的自尊心动摇，那股愉快的劲头很快又褪下去。
不管他做多少恶作剧，乔昀都能接受，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次因此出现更难过的情绪。
无声嘲笑他的幼稚。
突然间被瞪，乔昀却懒得管他这莫名其妙的心境。
比起怨恨被宠坏的小孩，乔昀心里明白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让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方法，所以只能依附于这些他并不爱同时他们也并不爱他的人。
他看车窗外快速飞驰向后的景色，不变的是阴沉一片的天空。
很快就要下雨。
十五岁的这个瞬间，穿着不合身礼服的乔昀也会觉得他离真正长大还有很远很远，只能无力仰望灰暗天空的日子一直延伸到望不尽头的未来。
他想起方逢，方逢那样的人大概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总是能做好很多事情，甚至只要自己能够开口，方逢能够帮助他。
可是一旦那样做，一切都会倾斜。
他最后仅有这为数不多的由真心联系起来的牵绊，会彻底改变。
乔昀不愿意越过这条界限。
写三千字要我的命。
低攻高防的家攻。很多人可以让他微笑，或真或假，但是只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卸下伪装，允许自己软弱地流下眼泪，这个人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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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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