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回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什么,他就看见秦或摇晃了两步,突然朝着长椅这边倒了下来。徐雁回伸手将他接住,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剧烈地颤抖着。
“秦或,秦或,冷静下来。”徐雁回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也有点惊疑不定。
他见过秦或的几次失态,其中一次是严明的死讯传来。那时的秦或比现在更年轻,理论上更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但那一次秦或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秦或只是出神了一瞬,就恢复了平日的镇静,似乎他就是拥有把巨大的悲伤压回身体里的能力。
而现在的秦或像是快要崩溃了。
在身体不再抽动之后,秦或从徐雁回身上猛地挣脱出来。他的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徐雁回,像是在凝视着什么敌人。又过了几秒,才像一头被打了麻醉的野兽一样摇摇晃晃地顺着长椅前的石子路朝外跌撞地走了几步。
徐雁回站起身来跟上去,而秦或完全无视了徐雁回的存在,一路这样走到小区外的车旁,他打开车门,正要钻进驾驶座的时候,徐雁回拉住了他:“去哪里?我来开吧。”
秦或看着他,目光茫然了一瞬:“徐秘……”
徐雁回一愣。
然后他听见秦或说:“去机场。”
秦或像是进入了另一种异常的状态。他从善如流地出了驾驶座,而后走向了副驾,动作清晰地给徐雁回开了车里的导航,而后拿起手机开始订机票。
徐雁回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多说,甚至不敢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秦或却自己开口解释了:“王月谈的救援队参与最近洪水营救,遇上山地滑坡,整个安置点被压在了泥石流下。现在只知道死了两个,还没有确认身份。王月谈助理的消息不够及时,我要去一趟现场。票已经买了。”秦或说。
徐雁回长长松了一口气。既然还没有确定死者身份,那秦或就不至于再受到一记猛击。但他也在此时的秦或身上感觉到一丝诡异的违和。
似乎就在同一瞬间,秦或本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清晰的眼神又变得模糊起来。
“秦或,我是谁?”徐雁回看向他。
“……抱歉。”这一个问题像是把秦或忽然唤醒似的,“抱歉,我有点……”
他没说完,开始在车上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找出了半瓶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没喝完的水和一板不知道什么药,扣了三四片出来。徐雁回看他现在精神状况不对,一把把药夺了过来,看了看说明。
秦或拿回药:“是Alpha易感期的抑制药物。”
徐雁回看了看说明书,确实和秦或说的一样,就把药给了他。秦或喝了下去,拿起手机敲了会,等秦或把手机放下,徐雁回问:“工作不要紧?”
“刚刚把情况告诉钱……告诉我秘书了。”
“你现在家里是不是还有一只狗?”
“嗯。”秦或道,“让吴淮玉带走照顾几天。他养过狗。”
徐雁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张了张,最终没说话,专心开始开车。
吴淮玉带走照顾,说明吴淮玉能进他家里么?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机场。
秦或没带任何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钱包,里面放着必要证件。徐雁回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完成安检前的流程:“你帮我把我的车开回去吧,停到哪里都行。我会叫人来处理。谢谢。”
“秦总,我和你一起去吧。”徐雁回没有同意秦或的提案。
秦或看着他。
“我查了查,最快的一班也还要两个小时,还有票。”徐雁回认真道,“车可以先放在机场车库,您应该有备用要是放在别人那边,您让他有空过来开走。”
秦或依然看着他:“我没有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徐雁回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秦总,我帮不上忙也没关系,但万一……”
“别太自以为是。”秦或皱了皱眉。
徐雁回轻轻道,低声下气道:“您自己也意识到了,刚刚在车上的状态并不正常,Alpha易感期有的甚至会出现癔症,您刚刚是以为还在几年前,我还是您秘书的时候。您这样的状态,没有人在旁边是不行的。”
秦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徐雁回说的这样。客观上他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兜底,主观上他却很讨厌徐雁回手上那枚银戒指。
“现在这个时间,您很难临时再叫来谁了。”徐雁回继续道,语气轻轻的,“让我去吧。王总也是我的朋友,我也想做点什么。”
秦或没有再反对。
到了候机厅,秦或一坐下就觉得疲惫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他坐定了,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不好看,刚刚在卫生间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眼眶通红。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王月谈的出事对他而言是一颗子弹,彻底将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消磨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穿,正正地打进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将要吐出来的一口血又压回嗓子里。
但好在,子弹击穿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可以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些事情。
徐雁回刚刚暂时离开,秦或本以为他是去卫生间,谁料此时他又拎着一个双肩包出现了。徐雁回走到他旁边:“我去那边的便利店简单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您看看还缺什么。”
双肩包的标签都还没扯,甚至是机场售卖的城市纪念款。
秦或略看了一眼包里,还有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Alpha止咬器。他抬起头,看向徐雁回,意味不明地心想:是啊,他永远都这么周到,永远不会出什么岔子,永远是这么“让人安心”。
徐雁回看着秦或一直注视着包内:“还需要什么吗?”
秦或摇了摇头,把包的拉链拉上:“多少钱。”
“不用。”徐雁回说,“之后再说吧。”
“徐老板有钱了啊?”秦或开着玩笑,表情却没有动。
“比您还是差远了。”徐雁回面不改色。
这班飞机卖得并不好,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上飞机后,秦或从包里找到一个新的眼罩,对徐雁回道:“我需要休息一会,快落地的时候叫我。”
他戴上眼罩,几乎立刻就强制性地让自己睡着了。徐雁回看着他的下半张脸,在他呼吸平稳之后,从自己口袋拿出了一板药,找乘务员拿了一杯水。他拿了两粒,犹豫片刻,又多加了一颗。
他把药都投进嘴里时,忽然听见旁边秦或轻微的呢喃,让他动作一怔。
秦或说的是:“妈妈。”
飞机落地后,秦或看起来已经精神了不少,至少眼睛里血丝少了很多。两人打了辆车,一直开到了秦或定的酒店,就在王月谈出事地点的旁边。虽然说定了酒店,但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根本没打算真的在床上舒舒坦坦地过夜。
当地近日来强降雨,出行十分困难。秦或和徐雁回把东西安置好,秦或就联系上了王月谈所在救援队的另外一个负责人。
负责人姓陈,是个Alpha女孩,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但看起来也十分疲惫。她和秦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把二人都带到了他们的营地,山群中心的一处平地的平屋。他和徐雁回都不是救援人员,不能靠近现场,让他们在这里等候已经是最大的便利。
平屋里除了一些救援队员,还有几个看起来是家属的人物,从神态上就很好分辨。有一个老太太正在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磕头,看得秦或和徐雁回都只能沉默。
“她女儿和王老师是一车的。”负责人大概是看秦或和徐雁回比较体面,情绪也比较稳定,主动和他们说话,“她女儿是我们临时请的本地向导。”
说完,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推出一根,递给秦或。
“不抽。”秦或摆了摆手,女孩又看向徐雁回,徐雁回沉默地接了一根过来。
“抽点会舒服点。”负责人道,但也没有强求,“王老师他们这次出这个事,我们心里都不好受。现在在现场的都是政府的官方救援队,我们的人都没法插手,只能在后方□□,协调物资。我们是为了救援受灾群众才来的,结果自己成受灾群众了。”
秦或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距离下,能看出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不止一场。她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一条粗黑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有些散乱。这样的年轻人,说到底是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见识,遑论直面天灾。
“我们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等着。现在救援那边也没法反馈什么。”负责人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拿烟的手也开始抖起来。
“怎么称呼?”秦或问。
“陈一元。”女孩道,“一元钱的那个一元。”
“现在距离事发已经几小时了?”秦或问。
“快二十四小时。”陈一元道,“救援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
“还没到七十二小时,希望还有。现在挖出来的两具尸体其实不是他们那辆车上的,是周围村庄里走夜路的人。他们的车并不在滑坡最严重的位置。但这种地质灾害,坦白讲,你们要做好最差的准备。”陈一元说完,眼泪像是又要掉下来。
徐雁回从口袋摸出一包一次性面巾纸,给陈一元递了一张。后者颤抖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秦或沉默片刻:“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了。你们是王老师的朋友,你们也很辛苦了。”陈一元强打精神,对两人笑了笑,“那边好像又有家属过来了,我去看看。”
陈一元走后,秦或抻了抻胳膊,走出了屋子。徐雁回跟了上去,发现秦或走到了外面的小道,正抬头看着天。
连续几天的暴雨已经停了,在这种地方,甚至能看到星星。他感到一种很广阔的无所适从,一种需要尼古丁等物品才能抚慰的情绪酝酿在心中。但他刚刚拒绝了陈一元的烟——大学过后他就戒掉了。
秦或感觉到有人停在了自己身边,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茫然地看着黑夜,迎来良久的沉默。
“徐雁回,”秦或终于开口了,“要是王月谈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和严明交代?”
徐雁回站在他身后,没有回应。
耳边有风声。
“你是不是会好奇,为什么我现在还会提到严明。”秦或说。
徐雁回被点明心境,“嗯”了一声。
“因为遗憾。”秦或说,“因为人总是可以吃很大的苦甚至无故的受苦,却不能忍受落差和幻灭。我和王月谈都是这样。”
黑夜与夜风中,秦或开始缓缓讲述一段陈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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