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那对视的两人身上。肖春生挺拔如松，军装衬得他英气逼人，而顾衡长身玉立，深色大衣裹挟着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滞了，流淌着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无声的张力。
最终还是肖春生先动了，他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那股子经过军队淬炼依旧未曾磨灭的、属于少年人的灿烂气息瞬间冲淡了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他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拍拍顾衡的肩膀，或者给他一个兄弟式的拥抱。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的顾衡哥，似乎和两年前那个会在雨夜拥抱他的兄长有些微妙的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最终，那只手还是落在了顾衡的手臂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稔的亲昵。
“顾衡哥，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肖春生笑着说，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顾衡，眼底是纯粹的高兴。
顾衡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带着体温的力道，那隔着大衣布料传来的触感，比书信上的字迹要真实千万倍。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暗色，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静无波。
“嗯。”他依旧是那个简洁的回应，目光却像最精细的刻度尺，将肖春生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你变了不少。”
“那是！”肖春生挺直腰板，带着点军人特有的小骄傲，又压低声音，带着点抱怨的亲昵，“可吃了不少苦头，回头再跟你细说！”
这时，被忽略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了。
“春生哥！你眼里就只有顾衡哥了是吧？”叶国华咋咋呼呼地冲过来，一把抱住肖春生的另一只胳膊，语气酸溜溜的。
陈宏军也走了过来，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着：“春生，回来就好。”他的目光在肖春生和顾衡之间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齐天抱着胳膊，嗤笑一声：“行了行了，别堵门口了，赶紧的，屋里暖和！春生，你小子这身板可以啊，部队伙食管够？”
贺红玲也走了过来，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明艳的笑容：“春生，欢迎回来。”她的目光掠过肖春生放在顾衡手臂上的那只手，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
肖春生被众人簇拥着，重新回到院子中央的灯光下。他笑着应付着兄弟们七嘴八舌的问话，拍打着叶国华的后背，回应着齐天的调侃，态度自然亲热，仿佛两年的分离从未存在过。
顾衡跟在最后，缓步走进院子，重新将自己隐入灯光边缘的阴影里。他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被围在中心的肖春生。看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述部队里的趣事，看着他比划着战术动作，看着他因为兄弟们的玩笑而发出爽朗的大笑。
他的小海，回来了。外表更加坚硬，内核更加沉稳，但骨子里那份灼人的热力和坦荡的赤诚，丝毫未改。甚至，因为经历了风雨的洗礼，而变得更加璀璨夺目。
这样的他，无疑会吸引更多的目光。顾衡的视线淡淡扫过紧挨着肖春生的叶国华，掠过眼神始终胶着在肖春生身上的陈宏军，还有那个笑容明媚、目光却带着势在必得的贺红玲。
心底那片名为占有的黑暗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
“春生，这次回来能待多久？”肖艳秋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花生米出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二十天！”肖春生抓起几颗花生米抛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可得好好歇歇，吃够本儿！”
“就知道吃！”肖艳秋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眼里却全是笑意。
“姐，你可不知道，我们那儿炊事班的老班长，做菜那叫一个……”肖春生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部队食堂的“特色菜”，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顾衡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只有在这种时候，听着他抱怨伙食，听着他说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顾衡才觉得，那个在信纸上逐渐变得成熟、稳重，甚至偶尔流露出杀伐之气的年轻军官，和记忆中那个会在雨里崩溃大哭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热闹持续到深夜。叶国华他们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肖春生舟车劳顿，需要休息，陆续起身告辞。
贺红玲是最后一个走的。她走到肖春生面前，仰头看着他，灯光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春生，明天文工团有内部汇演，我给你留了票，你来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肖春生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点点头：“行啊！正好看看红玲同志你现在舞跳得怎么样了！”
贺红玲脸上顿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顾衡，声音更柔了几分：“那说好了，明天下午两点，我在门口等你。”
“没问题！”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肖家姐弟和顾衡。
肖艳秋忙着收拾碗筷，肖春生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到顾衡面前。
“顾衡哥，今天……谢谢你过来。”他看着顾衡，眼神很认真。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能感觉到，顾衡的出现，和他那句简单的“欢迎回来”，对他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顾衡看着他。卸去了在众人面前的那份过度外放的神采，此时的肖春生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专注地看着他。
“累了就早点休息。”顾衡避开了他的感谢，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嗯，”肖春生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顾衡哥，你明天……有空吗？”
顾衡抬眸看他。
“我……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肖春生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
顾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肖春生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里面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藏着什么他看不透的东西。
“下午四点，”顾衡报出一个时间，“老地方。”
他说的是那片废弃的城墙根。
肖春生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好！四点，老地方！”
顾衡不再多言，对他和收拾完出来的肖艳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小院。
肖春生站在院子里，看着顾衡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他军装的衣领，带来一丝凉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因为明天那个单独的约定，而有些莫名的、滚烫的期待。
他知道，有些话，有些疑问，他必须当面问清楚。关于两年前那个雨夜，关于王副主任的倒台，关于……这两年来，那些信纸背后，他隐约感觉到，却始终无法确定的，某种深沉如海的东西。
归来的海，不仅带来了风浪磨砺后的坚实，也带来了探寻海底真相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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