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肖春生没有睡在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坐了一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屈起膝盖,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顾衡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你是我的人。”“认清现实。”“你逃不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天亮时,房门被推开,顾衡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神情淡漠,仿佛昨夜那个散发出骇人压迫感的男人只是肖春生的幻觉。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胡茬的肖春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套干净的军装和洗漱用品放在床脚。
“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吃早饭。”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关门,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肖春生盯着那套簇新的、没有任何部队标识的军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而嘲讽的弧度。连衣服都准备好了,真是……处心积虑。
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身体因为久坐和寒冷而有些僵硬。他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唇干裂,哪还有半分那个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的侦察排长的影子。
他换上了那套军装,意外的合身,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下楼时,顾衡已经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馒头,稀粥,咸菜。他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肖春生沉默地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馒头,机械地塞进嘴里,味同嚼蜡。粥是温的,咸菜齁咸,但他只是麻木地吞咽着。
“今天开始,上午进行体能恢复训练,下午学习。”顾衡放下文件,语气平淡地交代,像是在布置任务,“资料在书桌上。”
肖春生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学习?学什么?跟你学怎么把人关起来吗?”
顾衡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平静。“你需要补充的,不止是体能。”
“我不需要!”肖春生将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粥碗被震得晃了晃,“顾衡,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关在这里,然后呢?你到底要什么?!”
顾衡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掰开,蘸了点咸菜,递到他面前的空碟子里。
“吃饭。”依旧是那两个不容置疑的字。
肖春生看着碟子里那块馒头,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吃!”他低吼着,转身就想往楼上冲。他受够了!受够了这种被完全掌控、连呼吸都仿佛需要对方允许的窒息感!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从后面牢牢抓住。
顾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我说,”顾衡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后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吃饭。”
肖春生用力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他猛地回过头,赤红着眼睛瞪着顾衡,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顾衡!你他妈放开我!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否则我……”
“否则怎样?”顾衡打断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入肖春生眼底,“继续逃?还是……去找你的那些兄弟?叶国华?陈宏军?或者……那个文工团的贺红玲?”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肖春生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他珍视的名字,从顾衡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亵渎的意味。
“你以为,”顾衡逼近一步,将他抵在楼梯的木质扶手上,两人身体紧贴,气息交融,那目光却冷得能将人冻结,“你还能回到以前吗?”
“从你招惹上我的那天起,你就没有回头路了,肖春生。”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肖春生紧绷的神经。他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挣扎停止了,只是靠着扶手,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茫然。
顾衡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松开了钳制肖春生手腕的手,但身体依旧没有退开。
“把饭吃完。”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去训练。”
肖春生没有再反抗。他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顾半推半就地带回桌边,重新坐下。他拿起那块被顾衡掰开、蘸了咸菜的馒头,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粥是凉的,咸菜齁得他喉咙发紧,但他只是麻木地吃着。
顾衡就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顿早饭,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结束。
之后的日子,便是在这种无声的对抗与绝对的服从中被规划好。
上午,顾衡会亲自“监督”他进行体能训练。就在小楼后面一片用铁丝网简单围起来的空地上。跑步,障碍,格斗基础……顾衡的要求甚至比部队里更严苛,动作稍有不到位,便会换来冰冷的纠正和更长时间的重复。肖春生咬着牙完成,汗水浸透了他那身没有标识的军装,他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发泄在了这枯燥的训练中,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忘记精神的痛苦。
下午,他被关在房间里“学习”。书桌上堆放着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书籍和内部资料,涉及经济、地理、甚至是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和图表。顾衡不会讲解,只是让他自己看,偶尔会提问,答不上来,便是一段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深邃目光。
他试图绝食,第二天便被顾衡用更强硬的手段灌下了流食。他试图破坏房间里的东西,换来的是更长时间的禁闭和失去所有活动自由。他所有的反抗,在顾衡那绝对的力量和冷静到可怕的掌控欲面前,都显得如此幼稚和徒劳。
他就像一只被拔掉了利爪和尖牙的野兽,关在精致的笼子里,所有的挣扎都只是让束缚的链条勒得更紧。
只有在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依旧拒绝睡那张床)时,才会允许那巨大的无助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自己淹没。他会想起什刹海的冰场,想起和叶国华他们勾肩搭背的胡闹,想起姐姐做的热腾腾的饭菜,想起部队里嘹亮的号角和战友们黝黑的笑脸……
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鲜活的、自由的生活,如今都变得那么遥远,像上辈子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顾衡。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和……一种连他自己都害怕深究的、复杂的悸动。
他恨顾衡的偏执与掌控,恐惧于他那深不可测的背景和手段。但偶尔,在顾衡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下,在他那看似冰冷实则无处不在的“关照”中,他会产生一种荒谬的、仿佛被珍视的错觉。
这种错觉,比恨意和恐惧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对这样一个强行闯入他生命、将他拖入深渊的人,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困兽犹斗,其苦可知。
他这片被月光强行掳掠上岸的海,在孤寂的囚笼中,日夜承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煎熬与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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