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方驻地,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段磊因为断后任务的出色表现,获得了一次嘉奖。授奖仪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举行,肖春生坐在观礼席的第一排,看着段磊站在台上,身姿笔挺如白杨。
“要是眼神能说话,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全团都听见了。”坐在旁边的战友打趣道。
肖春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笑。他轻咳一声,试图收敛表情,却发现段磊在台上也正看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仪式结束后,段磊被战友们簇拥着庆祝。肖春生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抛向空中的段磊,心里既骄傲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走,喝酒去!”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哄闹着向食堂方向移动。
段磊却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肖春生:“陪我走走?”
两人默契地转向营区后的小路。五月的昆明,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路旁的蓝花楹开得正盛,紫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
“给你的。”段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肖春生打开,里面是一枚崭新的军功章。
“这是...”
“没有你,我可能永远留在那片丛林里了。”段磊轻声说,“它应该属于你。”
肖春生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枚军功章对段磊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一份荣誉,更是对那段生死经历的见证。
“我不能要。”肖春生把盒子合上,塞回段磊手里,“这是你用命换来的。”
段磊没有坚持,只是把盒子重新放回口袋:“那先替你保管。”
他们在一棵蓝花楹树下停下。远处传来战友们的欢笑声,而这里却安静得能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
“春生,”段磊突然说,“我收到家里的信了。”
肖春生心里一紧。他知道段磊的家庭一直不赞成他在部队长待,尤其是他哥哥下海经商成功后,家里更希望他早日退伍。
“他们又催你回去了?”
段磊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我父亲...病了。”
花瓣无声地飘落在两人肩头。肖春生看着段磊紧抿的嘴唇,突然明白了这个一向坚强的人眼中的脆弱从何而来。
“你需要回去。”肖春生轻声说。
“可是你的腿...”
“已经好了。”肖春生打断他,“医生说再观察一个月,没问题就可以归队了。”
段磊沉默了很久。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紫色的花雨。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最终,段磊说,“等我回来,你的腿应该也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申请去军校进修。”
这是他们第一次具体地谈论未来。不是含糊的“等战争结束”,而是有明确时间表的计划。肖春生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好。”他说,“我等你。”
——
段磊离开的那个早晨,昆明下起了细雨。肖春生送他到车站,两人共撑着一把军绿色的雨伞。
“这个给你。”肖春生递给段磊一个信封,“路上看。”
段磊接过信封,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车站里人来人往,他们站在月台的角落,像两棵静静伫立的树。
“记得按时吃饭。”肖春生叮嘱道,“你的胃不好,别跟着他们吃太辣。”
段磊笑了:“怎么像我妈一样啰嗦。”
火车鸣笛声响起,乘客开始陆续上车。在伞布的遮掩下,段磊轻轻握了一下肖春生的手: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段磊转身上车,没有回头。肖春生撑着伞,站在细雨中,直到火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回驻地的路上,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润的空气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肖春生独自走在回营区的路上,第一次感觉到这段路如此漫长。
——
段磊在火车上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肖春生的照片。照片是在驻地附近的照相馆拍的,他穿着常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段磊摩挲着那行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上海的家中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父亲的病需要长期治疗,哥哥的生意也遇到了困难。段磊回家的第二天,母亲就找他长谈了一次。
“你哥哥需要帮手,”母亲看着他说,“而且你父亲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家里需要你。”
段磊沉默地听着。窗外是上海的弄堂,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却又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让我考虑考虑。”最终,他这样回答。
那天晚上,段磊给肖春生写了第一封信。他描述了上海的变化,父亲的病情,但没有提母亲的要求。信的末尾,他写道:
“这里的夜空看不见星星,让我想起在云南的每一个夜晚。希望你一切都好。”
信寄出后,段磊开始帮着哥哥打理生意。每天穿梭在上海的弄堂和码头之间,他时常会想起在部队的日子,想起那个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
一周后,他收到了肖春生的回信。信很厚,里面除了信纸,还有几片压平的蓝花楹花瓣。
“段磊:
收到你的信时,驻地正在下雨。医生说我的腿恢复得很好,下周就可以归队了。
你走之后,营区里的蓝花楹开得更盛了。每次路过那棵树,我都会想起授奖仪式那天,你肩头落满花瓣的样子。
上海没有星星,但你有我。记得抬头看月亮,那是我在看你的眼睛。
盼归。
春生
1981年6月2日”
段磊把花瓣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然后开始写回信。他写了很久,撕掉了好几张信纸,最终只留下一句:
“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
肖春生归队的那天,整个连队都在为他庆祝。战友们准备了简单的欢迎仪式,连长还特意批准加餐。
“段磊要是知道了,肯定后悔错过这顿。”战友打趣道。
肖春生笑着,心里却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段磊的信越来越短,回信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他知道上海的情况复杂,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归队后的训练比想象中更辛苦。肖春生的腿虽然恢复了,但在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每次训练结束,他都会独自加练,试图尽快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这天傍晚,他正在训练场上练习障碍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动作不对。”
肖春生猛地回头,看见段磊站在训练场边,风尘仆仆,但眼睛明亮。
“你...怎么回来了?”
“提前结束了假期。”段磊走过来,自然地扶住他的手臂,“你的腿还不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肖春生看着段磊,突然发现他瘦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段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申请了去军校进修的名额。两个。”
肖春生愣住了。他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全团只有三个名额,段磊竟然争取到了两个。
“为什么?”他轻声问。
段磊看着他,眼神坚定:“因为在上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训练场上安静下来,只有晚风拂过障碍物的声音。在渐深的暮色中,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父亲的情况稳定了,”段磊继续说,“哥哥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轨。他们...理解了我的选择。”
理解了什么选择,段磊没有明说,但肖春生听懂了。他看着手里的推荐信,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段磊说,“在这之前,我们需要通过入学考试。”
夕阳终于沉入远山,营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他们并肩走向营房,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
但这一次,前方的路格外清晰。
——
军校的入学考试在一个月后举行。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段磊和肖春生请了假,去了昆明市区的一家小餐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军营外单独相处。餐馆很简陋,但老板娘很热情,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段磊突然问。
肖春生笑了:“在训练场上?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是那次。”段磊摇头,“更早。在新兵连,你站在队列里答'到'的时候。”
肖春生有些惊讶:“你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了?”
“嗯。”段磊轻声说,“那时候就在想,这个人的眼睛真亮。”
窗外的昆明夜景渐渐明亮起来。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是夜空中连成线的星星。
“考试感觉怎么样?”肖春生换了个话题。
“应该没问题。”段磊说,“你呢?”
“最后一道战术题有点难,其他的都还好。”
饭菜上桌,都是简单的云南家常菜。段磊特意叮嘱少放辣,顾及肖春生还没完全恢复的胃。
“到了军校,”段磊给肖春生夹了一筷子菜,“我们可以申请同一间宿舍。”
肖春生看着他,突然笑了:“你这是以权谋私。”
“是又怎样?”段磊理直气壮。
餐馆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他们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分享着简单的饭菜,谈论着未来的计划。
回去的车上,肖春生靠着车窗睡着了。段磊小心地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这一刻,他们在一起。
——
录取通知书在一周后送达。两个人都顺利通过了考试,被同一所军校录取。
消息传开,整个连队都为他们高兴。连长特意批准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欢送会。
欢送会结束后,肖春生和段磊又一次来到那棵蓝花楹树下。花期已过,树上结满了细小的果实。
“下次看到它开花,就是我们放假回来的时候了。”肖春生说。
段磊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和上次一样的大小,但这次打开,里面是两枚一模式的银戒指。
“我外公留下的,”段磊轻声说,“他和我外婆...也是一对。”
肖春生看着那两枚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戒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条路不容易,”段磊继续说,“但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远处传来熄灯号的声音,悠长而宁静。肖春生伸出手,任由段磊为他戴上戒指。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紧密地贴合在手指上。
“好。”他说,“一起面对。”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在这个平凡的夜晚,他们许下了不平凡的誓言。前路或许依然艰难,但至少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孤单。
夜风拂过树梢,带来远方的气息。那是属于他们的,刚刚开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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