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湿冷入骨,不像北方的干冷,那寒气能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这是一处位于城郊结合部的独栋小院,白墙黑瓦,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却又巧妙地融入了周围的民居,毫不显眼。
院子里,肖春生正挽着袖子,跟一个老旧的煤炉较劲。炉膛里的煤块半死不活,冒着呛人的青烟,就是不肯好好燃烧。他额角见了汗,鼻尖上也蹭了道黑灰,嘴里低声嘟囔着顾衡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这“古董”。
“放着,我来。”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衡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穿着简单的灰色羊毛衫,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常年萦绕的戾气与冰冷,在这寻常院落里,似乎被磨平了些许棱角。
他接过肖春生手里的火钳,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捅了捅炉底,又添了块新煤,几下拨弄,那炉火竟真的“呼”地一声旺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些许寒意。
“啧,还是你有办法。”肖春生用袖子抹了把汗,结果把黑灰蹭得更开了。
顾衡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花猫似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是错觉。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肖春生的鼻尖。“笨。”
一个字,没什么温度,却让肖春生耳根微微一热。他抓住顾衡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嘿嘿一笑:“能者多劳嘛,顾老师。”
这声“顾老师”叫得拐弯抹角,带着点戏谑,又藏着亲昵。只有在这样绝对安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他们才会流露出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松弛。
炉火噼啪作响,水壶坐在上面,很快发出了轻微的嗡鸣。肖春生泡了两杯浓茶,递给顾衡一杯。两人就坐在院子廊檐下的旧藤椅里,看着细密的冬雨无声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没有任务,没有警报,没有需要时刻提防的暗箭。只有这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和身边触手可及的体温。
“上午去市里,看到有卖新鲜冬笋的,晚上炒个腊肉?”肖春生抿了口热茶,规划着晚餐。这几年的“隐居”生活,倒是把他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脾气磨没了不少,至少家常菜做得有模有样。
“嗯。”顾衡应着,目光落在院角那几盆耐寒的绿植上,那是肖春生闲着没事捣鼓的,说是给这院子添点生气。
“老周那边……”肖春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尾巴都清理干净了?”
“嗯。”顾衡的回答依旧简洁,但语气肯定。风暴过后,扫尾工作持续了许久,如今才算真正告一段落。他们像是从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梦中醒来,终于得以在这僻静处喘息。
“那就好。”肖春生松了口气,身体往后靠进藤椅里,伸了个懒腰,“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顾衡转眸看他。肖春生闭着眼,脸上带着放松后的慵懒,雨天的微光勾勒着他利落的下颌线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比起五年前那个什刹海畔锋芒毕露的少年,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眉宇间多了风霜刻下的痕迹,但那股子蓬勃的生命力却并未被磨灭,只是沉淀得更加内敛,像经过锤炼的精钢。
顾衡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肖春生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左手。虎口和指关节处,那些陈年的、新旧交叠的伤疤和薄茧,无声诉说着他们共同走过的路。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肖春生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十指交缠。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不需要更多言语。
雨声淅沥,炉火温暖。
这栋小院,是组织给予他们“功成身退”后的安置,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性监视。但对于顾衡和肖春生而言,这里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这是他们的“家”。
一个不见于任何档案,不被世俗认可,建立在鲜血、秘密和超越生死的情感之上的家。没有红本证件,没有亲友祝福,甚至不能像普通伴侣那样携手走在阳光下。
但它真实存在。
在这里,顾衡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和计算,不必永远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他可以安静地看书,可以耐心地教肖春生如何侍弄那些总半死不活的花草(虽然往往以失败告终),甚至可以容忍肖春生偶尔心血来潮、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创作”。
在这里,肖春生也不必再时刻绷紧神经,扮演被塑造的利刃。他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对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咿呀呀地跟着哼唱,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沙发上,把脚架在顾衡腿上,看他皱着眉头却最终不会推开的样子。
那些黑暗的过往,成了这个家里最深沉的底色,也成了连接彼此最坚韧的纽带。他们共享着无法对他人言说的记忆,也共享着这份在绝境中滋生、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
傍晚时分,雨停了。肖春生果然炒了冬笋腊肉,又做了个简单的青菜豆腐汤。饭菜上桌,热气腾腾。
两人对坐吃饭。动作间偶尔筷子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过两天,我去趟镇上,”肖春生夹了块腊肉放进顾衡碗里,“听说新到了一批书,我去看看有没有你上次提过的那本。”
“小心点。”顾衡叮嘱。虽然威胁已除,但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从未放松。
“知道。”肖春生点头,给他舀了碗汤,“你肩上的旧伤,这两天变天,没疼吧?”
“没事。”
一问一答,平淡琐碎,却充满了寻常夫妻般的关切与默契。
吃完饭,肖春生收拾碗筷,顾衡则拿起靠在墙角的鱼竿,检查着鱼线。院子后面不远有一条小河,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去钓会儿鱼,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河边发呆。
肖春生洗好碗,擦干手,走到廊下,从后面抱住顾衡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别钓太晚,水边冷。”
“嗯。”
肖春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低声说:“等开春,咱们在院里种棵枣树吧?就像以前我家院子里那棵。”
顾衡检查鱼钩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好。”
肖春生笑了,收紧手臂,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夜色渐浓,小院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面冰冷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没有什刹海的冰场,没有边境的硝烟,只有两个人,一盏灯,一个在混乱与黑暗中建立起来的、不容于世却坚不可摧的——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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