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无声的夜晚总能唤起一些深处的情绪，不论逃避还是掩藏，都会在沉浮中被推上表面。
不久前倒的热水已经完全凉透，最后一丝白雾蜿蜒几下，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中。
洛恩感觉很平静。
他现在坐在界冢先生和斯莱特先生时常下棋的桌前，盯着杯底映出的那一小块阴影，耳畔似乎又回荡起夏季冗长缓沉的雨声。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那经久不变的场景，曾无数次模仿着他们的身影，最终还是没能理解其中蕴含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而斯莱特先生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冷静许多。或许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人向他问起这个问题。
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刻意。
[您认为斯雷因·特洛耶特是个怎样的人？]
对方沉默许久才给出了答案。
[大概……不是一个好人。]
暧昧而诚实的回答。
楼梯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他挪开手臂望向那边，见到蕾丽小姐的身影后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蕾穆丽娜小心翼翼地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松开扶手将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发出太大声响。
她替他重新换了杯热水，顺便拿了点饼干出来一起端到桌上。
“从小开始，你只要心里藏着事情就会睡不着。”
她并没有责怪他。
“这个习惯可不太好。”
他们太了解他了。他的想法、他的习惯，在他们面前永远都藏不住，而他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犹豫许久，洛恩还是决定先道歉。毕竟他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年龄了，而他也不想一直利用他们给予的温柔和宽容来伤害他们。
“对不起……我，说了那样的话。”
“你知道这句话不该说给我听的。”
长发女人停顿了几秒，随后继续走向落地窗前，温润如水的月光将她的侧脸涂上朦胧光辉。
“不要伤害他，洛恩。”
她用近乎无奈的叹息，自语般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再伤害他了……”
不要再伤害他了。
这是肯定，这是祈求，这是——
对他心中疑问的一种回答。
洛恩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斯雷因·特洛耶特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历史人物，而他却在用他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偏偏选择了以这样卑劣又自私的方式来满足自己。
除了不停说着歉意的话语，他找不到任何方式来弥补这个错误。
“原本我是打算永远这样过下去的，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你眼里多了一些别的想法。”
她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要疲惫许多，却依然不急不缓讲述着。完美的伪装与平静的心态，这是战争唯一留给他们的东西。
“没办法呢，毕竟你也长大了。”
洛恩一字不漏地听着她的话语，却始终没敢抬头直视那双苍蓝的双眸，尽管他知道那里不带丝毫谴责。
“蕾丽小姐，我……在寻找答案。”
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无法放弃的答案。
“世上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更多时候其实我们已经有了答案，不愿接受而已。”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是——”
她仰首凝视着无法复原的弯月，残缺却依然清澈明亮的光辉。
“那份真相并不能缓解你的痛苦，甚至你从今往后都无法摆脱它。”
“即使是这样，你也想要知道吗？”
洛恩伸手握住温凉的水杯，水面因颤动而荡开几圈波纹，随后又很快恢复到最初平静的样子。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他想斯莱特·埃尔利德就像这杯水一样，不温不火也毫无波澜。就算别人当面谩骂自己的过去，他也能表现出事不关已的态度附和两句，就好像对方口中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毕竟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个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
他松开双手，深吸一口气看向她。
“蕾丽小姐，我想知道斯雷因·特洛耶特是个怎样的人。”
蕾穆丽娜原以为他会向她打听关于那场战争的事情，没想到饶了一大圈所在意的仍是那个人，那个对他和她来说都最为重要的人。
她往回走了几步。月光跟随着她的步伐一同向后延伸，缓缓沿着橱柜攀爬而上，最终将某个不起眼的抽屉完整地裹了起来。
她用手指钩住镶着花纹的把手，有些怀念地开口。
“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
不断地欺骗敌人，欺骗自己，欺骗她，明明完全不擅长说谎却一直在用谎言伪装自己的人。
“温柔、细心，一直在为别人考虑，一直一直很努力。”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从前，她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斯雷因是否在说谎。因为每当他对她说假话的时候，总是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挪开视线的动作实在过于明显。
不过他确实很少与她对视，就算强迫他看向自己，她也知道那双眼里映出的人并不是她。
过去她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现在她知道了。
一定是怕那个人看到现在的自己吧，所以才无法注视她。
毕竟她和她那么像，那双苍蓝的眼眸。
“那果然！关于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历史是——”
“正确的。”
象征结果的审判被一字一句钉在心里，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自己在等待些什么。
“除去那些刻意的污蔑以及诋毁，历史上所写的全部都是事实。”
她不会逃避，也不打算狡辩。
打从她将他放进心里开始，他们就已经是共犯了。他的启动权是她给的，她认同了他的一切，这份罪至死也无法从他们身上剥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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