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窄窄的梦泅渡过霞光晕染的天空,风从耳边吹走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
奶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拾永远都收拾不完的屋子。爷爷穿着妻子的墨绿色围裙烘烤了一炉黄油饼干。
“女士们,温格家饼干店开张了!”
希琳放下手里的水彩画笔,伸了个懒腰,手就移到了饼干盘子边。爷爷站在她身后,轻拍她手背。
“亲爱的小姐,你的手指沾上水彩了哦!”
希琳乖乖收拾了桌面,去清洗颜料盘和手指。
饼干被做成了长毛狗的形状,眼睛和嘴巴是用巧克力酱画的,嗷呜一口,啃掉半块,长毛狗脆的掉下来一只耳朵。
暑假还有几天就结束了,那天傍晚,下过了雨,天空透亮的像一颗流动的蓝宝石,希琳走在路上,嗅到纸袋子里饼干的味道。
真幸福呀,爷爷的手艺真好,每次都做到这么好吃,比奶奶的蜂蜜蛋糕好吃。
她走在雨水未干的水泥路上,去和他告别。
沿着熟悉的巷道,一直走到爱德华的窗边,站在窗下的花丛中,窗帘半开着,刚好可以看见,小小少年安安静静的睡着,头发毛茸茸的,露出小半张脸。
植物上残留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小腿和鞋子,她曲起两根手指敲玻璃。
她站在窗外盯着爱德华,看了一会,她竟然觉得他有点孤独。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不舒服。
当她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又担心被他的父母听见。少年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希琳。”
“嗯。”
他打开了窗户,棕色头发乱乱的盖住额头,刚睡醒的浅色眼睛里带着迷蒙。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眼睛下带着乌青,清俊的脸上没有笑过的痕迹,整个人揉杂着易碎的空灵。
但是他现在好像一只猫猫啊!
她踮起脚,在他的发顶很小心的揉了揉,爱德华绷紧了下巴,微微垂下头。
雨后初霁的阳光照进窗,他们隔着一道窗,沐浴着同一处光。
希琳把手里的纸袋和画册交给他,她洁白的手搁在窗边,那双手曾治愈过他的伤口,也牵过他。
如果那天她没有走近他,没有那个问候,他永远都不会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
爱德华注视着她,用尽所有的目光看着她,想把她看进心里,想把她和这个夏天,永远记在他心灵的最深处。真舍不得啊…
“爱德华。”
“嗯。”
她把画册打开到最后一页,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的水笔写下一串字母。
“这是我家的地址,你如果来洛杉矶了就到这来找我。”
她接着写下几个数字,“哝,也记得给我打电话呀,爱德华。”
最后的一个单词,少女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如一片羽毛覆盖双眼,轻盈的没有重量,却能感觉到无限柔和的暖意。
她将那两行朴素的信息放置在窗沿上,“很快呢,就到这里结束了,但是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爱德华点点头说,“我会的。”
一滴雨顺着屋檐掉在她的脖子上,她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她脸上。
“快进来躲躲。”
爱德华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窗户下,希琳扶着他的手臂,踩着椅子和窗台三两步进到房间。
她的头发有点濡湿,爱德华找了一条毛巾让她擦头发。
希琳用毛巾搓开被雨打湿后并拢在一起的头发,刚才的万里晴空仿佛是一场梦,大雨倾盆而下要将城市倾倒,他们不得不把窗户关上防止雨滴落进屋内。
她拿着毛巾胡乱的擦脸,脸上的皮肤擦的微微发红。看见她泛红的脸颊,爱德华连忙制止她,“别这么用力擦脸。”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毛巾盖在头顶,把自己蒙住,晃动着脑袋。
“希琳。”
“嗯?”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向下流淌,爱德华注视着它们曲折的路线,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有了些细碎的光,“我…”
人们总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劝自己少一些期待,多一份理智。可是但凡我们还活着,心脏还在跳动,血浆在我们的身体里沸腾叫嚣,对生命总还是有期待的。
期待有人爱我,期待邂逅,期待重逢,期待自己的期待不落空。
他仍旧注视着窗外的雨幕,被扭曲的世界是一幕海市蜃楼,缓缓道——
“我想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他的愿望,他渴望的归属与爱,此时还无法清晰的表达,只是模糊的定义为:一间自己的房间。
“这是爱德华的愿望?”,希琳拉下头上的毛巾,叠成方块,皱眉思考,“这个…好像有点难…”
她抿唇沉吟,“嗯…也不是特别难啦。”
他撇过脸,露出一些期待的神色,眼中微微动摇着月光一样的清浅涟漪。
他们并排坐着,希琳把一页空白纸张放到他眼前,“那我们现在站在房间的门口,就从这往里看。”
线条勾勒在画册的封底,她用笔凭空铺设。
“进门的时候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这里是一张书桌,还需要一把椅子。”
墨水流淌,线条构架。
“房间里应该要有一扇窗户,这样光才可以进来。”
“把床放在这里,左边是衣橱,右边是床头柜。”她在柜面添上一盏灯。
“下雨天就把灯打开。”
在爱德华惊讶的目光下,轮廓线勾画出骨架,素白的纸页上粗粗几笔,描绘了一个雏形。
他有一颗破碎的心,被她拼拼凑凑,有什么东西触而及发,心底蒸腾起一丝久违的冲动。
希琳的双脚已经落在了窗外的椅子上,爱德华突然叫住她。
“希琳。”
“嗯?”
他浅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微颤抖的唇角,泄露出了不一样的情绪,“我能抱一下你吗?”
于是站在窗外的少女,浅笑着,身子探回窗内,毫不犹豫的环抱住他,他被一个带着黄油饼干甜香的拥抱包裹着。她身上的暖意流到他身上,她感受到他在颤抖,于是,她把他抱的更紧了。
“Everything will be okey,I'll be right here.”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真温暖啊,有什么照进贫瘠的土地,盛开出生命的第一朵花。只一个拥抱,他的心也开始颤抖。
他们隔着一扇窗拥抱着。
*
希琳确定了一件事——爱德华说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压根不是什么真正的房间。
公路两旁的植物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拖出模糊的残影,单一的景色让旅程略显枯燥。她捂着脸靠在车窗边,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孩子,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一个家啊。”
温格女士不经意间披露了真相,通过后视镜看见浑身散发着纠结郁闷的女儿。
“那我怎么帮他实现嘛!”希琳对着车窗做了一个皱鼻子的动作,看起来丑丑地。
她的父母相识在大学校园,年轻的他们志趣相投,圆号和小提琴的合乐中,带着祝福走过校服到婚纱的红毯。伴随着明蒂的降生,一个家就是这样出现了。十多年的相依相伴,如今的他们是亲密的,平淡的。
在她的认知里,家里应该先有爸爸妈妈,然后是她,他们一家人住在第40街的房子里。
她会去听父母的演出,也会在父母排练的时候在休息室里睡觉,父母会出席她在学校里的活动。等到乐团休长假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围在客厅的桌子边聊天,她有时候吵吵闹闹的,妈妈也从来不会对她大呼小叫。如果出门旅行,母亲就准备行李,父亲会做好攻略,而她什么也不用做就能享受到父母最贴心的照顾。
父母都是乐手,却没有同样要求希琳学习音
乐,她自由的选择了她喜欢做的事。她发现自己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呀,她是多么幸运成为爸爸妈妈的孩子。
可是爱德华呢?希琳觉得自己想不出办法来。她用她阅历浅薄的头脑思考一个家的定义,最终沮丧的发现,人怎么可能换掉自己的父母呢。一个人没有一对正常的父母怎么才能拥有家呢。
她坐直身体,将疑虑和问题都倾倒给母亲,“我怎么做才能送给他一个家呢?”
如果她们现在不是开着车在公路上,而是坐着家里的沙发上,温格女士真想揉揉女儿的头,再捏捏她的脸。
“你真这么想,你爸爸要伤心死的。”
希琳:??
关爸爸什么事?
母亲慢条斯理的给女儿解释,“家是无法被给予、赠送的,家庭是家人们共同拥有的。”
“不是先有了家,才有了父母和孩子,而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彼此付出才有了家。”
希琳费劲地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她茫然的瞪大了眼睛,对着车内的后视镜直摇头,表示她的不懂。
摇头晃脑的往前凑,开始扮鬼脸,“妈妈,希琳还是不懂呀。”
母亲温柔的笑着,“不懂也没有关系呀,宝贝。”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载着她离开了格伦代尔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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