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砸碎路边一辆GT-R的车窗,倚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内饰把钥匙开关两头的电线抽出来直接连上,启动电机顺利地带动发动机运转了起来。
当降谷零一边把车牌发送给风见裕也一边挂挡加速时,贝尔摩德的回电来了。
“阿拉拉特会解决后面的事情,”她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显然是对自己的美容觉被打扰感到不满,“你别掺和了,撤退吧。”
“她很可能会死。”
“那是阿拉拉特要考虑的事情——怎么,咖啡厅的客人让你这么挂心?”
降谷零拧了拧眉毛:“转移她是我的任务。”
“任务里可没说让你面对两支SAT小队,”贝尔摩德打了个哈欠,“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话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这意味着组织派来的人手不会和他汇合。降谷零从这行事作风里嗅出了阿拉拉特的些许形象,他足够独断,足够自信,足够不信任“自己人”以外的人。
“我知道了,”降谷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这个点回家,我正好还能往冰箱里放一杯冷萃。”
电话挂断,被他一把扔在副驾座椅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部属于降谷零的手机,然后打开了GPS定位系统。半个小时前他出于职业习惯和法因娜的不可控性,往那辆翼豹里塞了一枚定位器,但现在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黑白灰三色的小小地图上,代表法因娜的红点在短暂的停滞后转换方向,一路向船桥驶去,降谷零立刻明白她做了什么,他没有犹疑地踩下了油门。
他没有办法开上首都高速,因为出入口已经被封,但只要他的速度足够且运气够好,那他可以在桥上和法因娜并行——虽然是不同的桥。他能做什么?他没有那么确定,但不管法因娜选择做什么,他都得替她想想后路。
只是猛然的一个瞬间,降谷零意识到这条路通向哪里,这使得他避无可避地想起自己在千叶度过的童年,而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乡。被孩子们围在一起用葡萄藤抽打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恰如消失得只剩一个虚影的医生。
……又恰如曾经的法因娜。
他们共享过童年的某些碎片。降谷零不知道法因娜是否还有那些记忆,但至少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在他因为金发而被排挤和嘲笑的儿时,法因娜承受着和他同样糟糕的待遇,层出不穷的伤口不只是在他身上出现,葡萄园中也不止有一个孩子被摁在泥土中。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法因娜天生是截然不同的人,在孩童时代,他遭遇欺凌也依然守序,即便那样的守序更像一种懦弱,他的痛苦使他需要被关怀,需要被爱,所以就算是制造伤口,他也希望得到艾莲娜医生的温柔细语,他懂得以弱者的面貌谋取他想要的东西。
法因娜不同。她会从开始反抗到结束,即便手指已然骨折,即便反抗会引来变本加厉的欺凌。他和法因娜同住一个街区,儿时也不过寥寥几面,但他记得她一个人站在水边洗掉衣服下摆的血污,也记得她对欺凌者所展露出的轻蔑眼神,她的生命力灼热以至于滚烫,将他不甚成熟的心灵烫出一块空洞——即便当时的降谷零不明白那空洞意味着什么。
她凭什么可以做到反抗周围的环境?只凭借她一个弱小的个体?
在千叶最燥热的那个夏天,东京湾的天气反复无常,时常落下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还是孩子的降谷零和法因娜只说过一次话,就是因为他们被暴雨困在了同一片屋檐下。
大海澎湃汹涌,潮水拍打岸礁,又一遍遍淹没码头的木板道。法因娜站在铁板搭起的矮棚下,面无表情地拧干裤脚的水,她转过头来,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降谷零,她的目光停在他被打湿的绷带上,突然笑了。
“我搞不懂你。”她说。
**岁的降谷零没想过她会和自己搭话,所以他愣住了,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喉咙挤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你是自己摔的,”法因娜轻飘飘地,“但你和那个医生说,你被他们打了,那个医生又没法帮你打回去,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为了让她给你擦擦伤口?这种事情,我自己都可以做了。”她松开那只裤脚,又去拧另一边的,水淅沥落下,和入大雨。
“如果你不明白,”降谷零说,“那就没必要明白。”
这是一句有力又无力的还击。那天的法因娜喉头微动,将目光转向海面,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下裤脚,像是明白自己和他之间似有深渊和裂缝似的,迈开脚,走入雨中离开了。
现在想来,即便法因娜记得这些,她也会只会和自己一样将这些记忆吞入肚中绝口不提,即便偶尔想起也会让它重新消散。但此时此刻,开在这条通向家乡的路上,回忆完完整整地在降谷零的心中呼啸,使得他皱起眉头,才能咽下在唇齿间回荡的那份苦涩。
手机震动着闪动来电提醒,“KUUE”,降谷零立刻接了起来。
“SAT不同意撤退。”黑田兵卫简单直接地给出了答案。
一股恼火在降谷零的心中升起,他极快地调整语气:“……我不明白。”
“他们有正当的理由继续追捕逃犯,但我们给不了强硬的命令让他们撤退,因为这才会引起怀疑,你不该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降谷零说。
黑田兵卫微微停滞。这短暂的沉默使得降谷零的心中警铃大作,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黑田兵卫已经开口了:“我们是公安,你不该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我求助,但是,”黑田兵卫说,“即便我有权力强制SAT撤退,我也不能这么做,我只能用些偏门向他们提议——这你是知道的。”
降谷零说:“她现在应当是受公安保护的线人。”
“她是卧底,不是线人,卧底从一开始就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真正进入组织之后,她会面临的生命危险远比今天要多,这你一定深有体会,我们没必要在这里争执这些,”黑田兵卫似乎是轻声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亲手暴露了弱点。”
降谷零抿紧了嘴。
“SAT拒绝撤退,这是结论,我们今天的通话时间有些太长了。”
但我从没想过让法因娜死,就像我从没想过一之濑会死。我从没想过我对局面控制的一次误判,会就此毁灭法因娜与社会刚刚建立的链接,一之濑是她重新找到的家人。公寓的加湿器里装着安神的香氛,他做的罗宋汤是正宗的斯拉夫口味,冰箱的便利贴上写着法因娜每天的最高用酒量,他一直在想办法让她慢慢好起来,法因娜根本注意不到这些,而我在走进那个公寓的三分钟里就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他像个温柔的监护人那样照顾法因娜的生活,却又能为了做好法因娜的副手而表露出可靠和冷硬,他是法因娜和“正常社会”之间的桥梁……但这桥梁倒塌了。
我为什么要在那天,接下贝尔摩德的电话,然后走出那间公寓?
细密的头疼使得降谷零咬紧牙关,故人们的呼吸似乎在后座隐现。似乎在很多年前的某天,松田在后座甩开打火机,和萩原一起点燃烟,班长摇下车窗看向远方,当副座的诸伏弹了一个响指,他们就都消散殆尽,车里复又只剩他一个人,只剩他踩紧油门,紧握着方向和换挡杆。
降谷零一头扎上市川大桥,他一眼望见在隔壁的首都高速路疾驰的翼豹,京野线电车在他们的右侧轰隆驶过,在桥上显得尤为猛烈的海风呼啸着吹打在伤痕累累的翼豹上,降谷零看清了已经尽数碎裂的挡风玻璃与弹孔。向后望去,直升机在百米外呼啸,向前探望,则看见首都高的前方有警车闪烁的红光。
法因娜将在这条大桥上被两条防线合拢围剿。
他要怎么做?他该怎么做?市川大桥和首都高之间相隔十几米,而这十几米下面就是东京湾,即便GTR的速度远超翼豹,也不够等他穿过大桥掉头换路进首都高去帮她截停警车,他也不可能在两边都有高围栏的情况下开足马力越过这道鸿沟。
他追上了翼豹,几乎与她等速行驶,穿过空空如也的车窗,降谷零看清了法因娜的表情。她额头上正淌下鲜血,空空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似乎周围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再让她动摇。
怎么办?怎么做?那些纷乱的计划和可能在降谷零的脑海中快速闪现,又极快因为它的不可实现而被否决,当他在那几乎要涌到喉头的心跳声中扭过头,再次看向法因娜时,对方却正向他抛来极轻极快的一眼。
或许是出于警觉,又或许是出于无可挽回的预感,那挤压在胸腔中的气息使得降谷零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法因娜!”、
但他劝不了她,因为他们不会再有“最好的选择”。
她如爪牙般疯狂飞舞的金发中,猩红的双眼一闪而过,随后她彻底转过头去,翼豹如不再受控的野兽般撞向另一侧的护栏,轰隆的巨响伴随金属摩擦的哀鸣,如同敲碎人类灵魂的巨锤落至土地,她随车跌入海中。
如鱼钩入眼,他睁着眼凝视那冲击落入自己的瞳孔深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