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发现,这场宴会来宾众多,身份各异。
其中不少学生来自北大,他们能来参加寿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的先生——北大教授们,同样是殷家需要拉拢的对象。
只是这些教授自视清流,向来不屑与殷家这种名声欠佳的家族往来。
倒也有几个教授在场,出于人情世故来的。
苏妲己在台上唱罢下场时,被殷寿喊去,面对这个摘星楼真正的投资大老板,苏妲己怎能拒绝,只好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去。
雕花铜吊灯在青砖藻井下方明明灭灭,宴会厅里留声机咿呀唱着《天涯歌女》,却盖不住茶碗相碰的叮当声。
殷寿示意苏妲己入座,而后用象牙筷子戳开北平烤鸭的脆皮,油渍顺着青花瓷盘蜿蜒:“诸位,前门火车站货运线的事,都盘算清楚了?”
戴灰呢礼帽的商人将水烟袋磕在铜盆里,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殷爷,现在平汉铁路三天两头停运,货运线修好也是个摆设。听说敖家最近往铁路局塞了不少美钞……”
穿藏青马褂的掌柜冷笑:“何止铁路局?警备司令部新来的参谋长,天天往敖公馆跑,说是要查私运军火,结果连敖家的煤车都放行了。”
宴会厅霎时寂静,唯有暖气管子发出轻微的嗡鸣。
“敖家……敖广敖老爷今日也没来啊…就他的小闺女来了,真是,一如既往,宴会让女人冲锋陷阵。”卢家大少爷嗤笑道。
苏妲己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殷寿开口淡然道:“敖先生只怕现在同政府那些人来往,看不起我们这些浑身散发铜臭味的人啊。”
戴珍珠耳坠的妇人突然用绢帕掩唇轻笑:“殷爷这话可折煞人了,敖家最近在天津港囤的那批洋货,听说连海关都没查出来——”
话音未落,厅外忽然传来皮鞋踏在青砖上的急促声响,几个穿灰布长衫的学生簇拥着位戴圆框眼镜的教授匆匆而过,
玻璃格扇外漏进的月光,映得他们怀里的牛皮纸袋上印着“建设总署”的火漆印。
苏妲己转动着翡翠扳指,瞥见殷寿握着象牙筷子的指节骤然发白。
掌柜压低声音:“听说敖家二少爷上个月在金陵,随行带了三个穿德式军装的参谋……”他的话被突然拔高的留声机音量切断,唱针在唱片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卢家大少爷突然重重拍桌,震得茶碗里的龙井溅出:“不就是靠着和政要攀关系?有本事在正阳门摆擂台!”
他脖颈青筋暴起,酒气混着京腔喷薄而出:“老子倒要看看,敖家那小丫头片子,能不能护住他们见不得光的买卖!”
宴会厅里的空气骤然紧绷,唯有暖气管子发出愈发剧烈的震颤。
殷寿将筷子搁在青瓷碟上,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卢贤侄这是要逞英雄?”他慢条斯理擦拭嘴角,目光扫过众人,“不过正阳门那块地,倒真该让敖家知道——北平不是沪地,也不是金陵。”
“哈哈哈……”苏妲己突然施施然一笑,那声音酥到人骨子里,如夜莺般悦耳,殷寿没了脾气,笑问他在笑什么。
苏妲己那双狐狸眼盯着卢大少爷,道:“老爷,我笑,这敖家千金是卢二少爷的未婚妻,如今大少爷这么说亲弟弟的未婚妻、未来的弟媳,可见也是公私分明的好汉。”
卢大少爷涨红的脸瞬间转为惨白,酒意被惊得消散大半。
宴会厅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戴珍珠耳坠的妇人“噗嗤”笑出声,绢帕掩着的唇角溢出嘲讽:“卢家这出兄弟阋墙,倒比天桥的杂耍还精彩。”
殷寿擦拭嘴角的手顿了顿,象牙筷尖在青瓷碟上轻点出细碎声响。
掌柜眯起眼,盯着卢大少爷颤抖的指尖:“原来敖家那位千金早和卢家订了亲?怪不得警备司令部的批文…”
“我,如果是我,我是不会同意卢敖两家有婚事。”卢大少爷突然涨红脸,黑色眼眶眼镜下的一双眼到处看人,试图找一个附和他的,但他失败了。
谁都明白,卢大少爷最是不稳重的,家族里对后辈的婚事,他不像其他家族的长子有一定话语权,相反是比二少爷还不受重视,据说性格是去日子国留学导致的后遗症,病因是什么,大家都不清楚。
但他收到了来自苏妲己的目光——
鄙夷。
看不上敖家?看不上敖丙?
没眼光的狗东西。
苏妲己内心这么想道。
“敖千金可是在姜夫人主持的席位上…我远远见了她,哎呀,那可真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管怎么说,卢家也是好福气啊。”生意伙伴之一的钱先生对卢老爷赞道。
卢老爷原本因为卢大少爷在席位“乱说话”而不耐烦没开口,如今被提及,也不得不笑着点头:“也是敖老爷愿意割爱不是?”
苏妲己再次鄙夷——
分明就是看中人家带来的利益价值,说得那么文绉绉做什么?
只是,苏妲己才发现,哪怕在他这种出身低微、处于社会中底层的人眼中,敖家已是光鲜亮丽、令人艳羡的存在,可在上流社会的鄙视链中,敖家依然处于下游 。
或许原本在沪地,敖家是最上层的。
但……换一个地方就是大换血,何况在北平,自然地位大不如前。
“倒是可惜。”殷寿的目光落在另一个席位上和他的夫人姜女士说话的敖丙身上,眼眉一副忧愁善感的美西施模样,这样的人儿,做不成他的小老婆,做儿媳也好啊。
便宜了卢家了。
殷寿倒不至于做出强抢儿媳妇的事情,他又不是唐玄宗。
敖丙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她与殷郊那段众所周知的婚约,才让她躲过了殷寿的魔爪。
若不是有这件事打底,北平乃至各地的文人指不定要群起攻之,以唾沫星子将他彻底淹没才肯罢休。
敖丙前来告辞的时候,正逢宴席结束,苏妲己注意到了敖丙脖子上和手腕多了珍贵的饰品,想来也是那些个妇人赠送的。
就连胸前还有金色蝴蝶胸针。
“也是,小姑娘家家早点回去也好,只是入夜了马上会有烟花看,这可不比寻常烟花啊,看完再走吧,我到时候多安排点人护送你离开就是。”殷寿眯着眼睛像个慈祥的长辈,笑道。
敖丙见推脱不得,点头:“好。”
大家齐刷刷看烟花的时候,苏妲己趁机站在敖丙身侧:“在遗憾二少爷没来吗?”
敖丙摇头。
“可是看你这淡漠的表情,好像很孤独很伤心啊。”苏妲己感知人的情绪是她天生会的,如果要玄学来说,有道士说他是狐狸精转世,这算吗?
暮色四合时,第一枚烟花冲天而起,在墨蓝夜幕炸成金红牡丹。
紧接着,银龙般的轨迹划破长空,万千细碎星火如流星瀑布倾泻而下,将护城河面染成流动的碎钻。
转瞬间,紫芒与青焰交织绽放,化作凤凰振翅的剪影,尾羽拖曳着长达百米的荧光轨迹,惊起芦苇丛中宿鸟纷飞。
此起彼伏的爆裂声里,牡丹、芍药、寒梅形态的烟花接连炸开,光影在青砖黛瓦间流转,连百年古槐的枝桠都被映成琥珀色。
人群的惊叹声与孩童的欢呼混着烟火硫磺气息,城楼飞檐下悬挂的灯笼与空中华光遥相呼应,整座城池仿佛浸在流光溢彩的星河,连时间都在这绚烂中凝固。
“嗯……想妈妈和哥哥们了,想妈妈给我做的油焖大虾和…海鲜面了…”敖丙说完,无奈笑了下。
虽是夜色,但在烟花的亮光下,苏妲己还是看清楚了敖丙眼眶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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