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己想起敖丙病中呓语，他问道：“卢娜是谁？”
敖丙那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不愿意说也……”
“卢娜·史密斯，我的大学同学。”敖丙松了一口气，看来病中她没有说关键的东西，“你是在我病中乱说知道的吗？”
苏妲己注意着她观察的眼眸，“是的，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我以为姓卢呢，没想到名字这么长啊。”
敖丙点头：“外国人嘛，史密斯是她的姓。”
“感觉她应该是你很好的朋友，不然你都不会念出她的名字。”苏妲己开玩笑道。
敖丙垂眸，视线落在吃了一半的烤饼上：“不算是，记住她，是因为她算是一位环境理想主义者……和极端环保和动保不一样。”察觉苏妲己困惑，她详细解释了这些名词。
苏妲己哼笑说没有一点文化都不知道敖丙在说什么，敖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知道问了回答就行了呀，苏妲己腹诽不是谁都下得去脸请教的。
大多愿意不懂装懂。
“我想详细知道你入学的事情，包括和她的交际，可以吗？”苏妲己和她入坐公共长椅上。
“当然。”
她告诉苏妲己，第一次入学时，她像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大家都因为入学而忙碌，没人愿意停下听她这个女性东方人面孔的说话。
倒是有个来自民国同乡的告诉她该去哪里报到，给她指路之后，又被人流给冲不见了踪迹。
第一次面对大城市的繁华，她算是被重塑了三观，也就在完成报到的第三天，她在宿舍认识到了卢娜·史密斯，对方是一位不说话就能让你感受到她的博学和沉稳的女子，有一头棕色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
宾夕法尼亚大学总体而言，是在学术的严苛下包裹着包容的氛围。
敖丙初来乍到，总觉得自己像被丢进深海的鱼，在陌生的语言与文化浪潮里挣扎。
卢娜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常在课后主动与她分享笔记，用温和的语速解释晦涩的知识点。
有次敖丙因思乡整夜未眠，清晨顶着黑眼圈去上课，路上险些被疾驰的自行车撞倒。
是卢娜及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
“你看起来糟透了。”卢娜少见地露出关切，不由分说拉着她去了校园角落的咖啡馆。
阳光透过玻璃斜斜洒在桌上，卢娜一边搅拌着拿铁，一边说起自己在肯尼亚参与生态保护项目的经历。
她讲到犀牛保护站的夜晚，月光下的草原与偷猎者的对峙，眼神里闪烁着炽热的光。
敖丙这才明白，卢娜的理想主义不是空谈。
她不仅在课堂上探讨环境保护理论，更会利用假期深入一线。
一次课后，卢娜邀请敖丙加入她组织的校园环保社团。
社团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他们会定期在校园周边清理垃圾，用废弃材料制作艺术品，还试图说服校方采用更环保的能源方案。
但理念的践行并非一帆风顺。
当社团提议关闭校园内一家使用一次性餐具的咖啡店时，遭到了店主和部分学生的强烈反对。
卢娜没有选择激进对抗，而是带着成员们收集数据，用咖啡店产生的垃圾量、碳排放量等数据，心平气和地与店主谈判。
最终，咖啡店不仅更换了餐具，还成为了社团的合作宣传点。
回忆到这里，敖丙咬了口烤饼，声音有些发涩：“她教会我，真正的理想主义不是固执己见，而是在坚持信念的同时，学会与世界温柔对话。”
苏妲己静静听着，突然发现敖丙眼中有层薄薄的雾气。
后来，卢娜·史密斯的鼓励下，敖丙尝试和同一个社团的青涩青年交往。
苏妲己竖起耳朵。
敖丙说她和对方都是思想保守的，外国人并非全都如宣传那么开放自由，那位青年叫理查德，姓杜邦，好像是私生子。
但敖丙不在乎对方身份，他愿意顶着压力和一个东方人相恋就已经值得自己为此付出。
有一天，理查德拿出当时社会不允许出现的关于s联的书籍时，敖丙被书籍理论吸引，她就是在那时候了解到了gczy，她越看就越觉得这个符合她的想法，她选择了深入学习。
“有一天，校方带着警察找到了我，要我签署一些文件，要我承认在大学恶意散播gc言论。”
“我当然不愿意，他们问我哪来的**。我原本不愿意供出理查德，但他们带来了他，我才知道，他的家族相当于这里的四大家族地位，他的父亲出面把罪名推到我的身上，我看向所谓证人理查德，他看了一眼他的父亲，随后指着我，说——”
“It's her. She's the one who did it. She bewitched me. Just like the evil Siren, she ensnared the fisherman.”
或许这段记忆对敖丙打击够大，她还记住了这句英语。
她贴心翻译给了苏妲己听。
“是她，全都是她做的，是她蛊惑了我，犹如邪恶的塞壬，捕获了渔夫。”
“我犯了一个错，我在当时不应该一股脑，因为怒气签署了文件，虽然学校因为学院老师教授们爱惜我的才华，迫于压力没有开除我，可也因我导致了不少华人学生遭到不公平的搜查和调查……”
苏妲己也怒了。
这什么玩意，这狗男人。
他忘记了他也是男人。
“我的第一段恋情或许也不算，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
敖丙吃完烤饼，又缓缓告诉他关于卢娜·史密斯。
卢娜在得知此事后，还没来得及让社团将理查德踢出去就收到了他退团的申请书。
为了将当时失落的自己拉回正轨，卢娜分享她是因为看到工业污染的大海，上面浮起不少死鱼而心生保护环境的念头。
敖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自己。
漂洋过海到陌生国度的孤独，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谈恋爱却被背叛，繁重的课业压力与数不清的陌生语言等待翻译。
“有点像投入大海无法呼吸。但我挺过来了。或许是她带我去找了心理医生，又带我去某个州找了有本事的占卜师，让对方看清了我的过去，那巨大遭遇……”
敖丙一五一十说了，苏妲己发现故事却急转直下，当理查德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空气骤然变得沉重。
冰冷的手铐扣住手腕时，敖丙还以为是场噩梦。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她睁不开眼，警察粗暴地扯下她的外套，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被推搡着站在聚光灯下，仅存的内衣内裤在强光中显得单薄而可笑，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像无数尖刺扎进耳膜。
“同伙是谁？”皮鞋重重碾过她的脚背，敖丙疼得蜷缩起身体，却在瞥见审讯室门缝里理查德冷漠的眼神时，突然感觉不到痛了。
那个曾在图书馆温柔为她披衣的人，此刻正抱着双臂倚在墙边，西装革履的模样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
理查德·杜邦爱她吗？她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现在的羞辱是对方带来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盯着对方领带夹上那枚家族徽章，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曾小心翼翼地用这枚徽章别住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们让她跪在碎玻璃上重复认罪声明，每说一个字，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
敖丙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三十七道时，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在这场羞辱中永远碎成了齑粉。
那些关于爱情、关于感性的情绪，都随着聚光灯下的自己，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崩溃了，开始大喊大叫，像个真正的疯女人。
审讯在别人看来没那么血腥，他们不过是剥去了敖丙的衣服，施舍般留给她内衣内裤，让她暴露在聚光灯下，心理上的施压，又没对她动手动脚不是吗？
可他们分明就知道东方人，东方女人保守，才针对性的实施了这种审讯。
直到麻木直到什么都问不出来，眼底没有了光，直到被谁确认“没威胁”之后。
她跟很多个游走在学术，被严肃淹没的学子，融为一体。
“你相信玄学吗？当时卢娜这么问我。”
“我告诉她，我应该一直都会是唯物主义者。”
卢娜·史密斯担心她，想救她，通过占卜师的能力让她窥视并知道了敖丙身上发生了什么，当时敖丙状态差到不适合舟车劳顿。
于是她申请假期去世界各地拍照，拍了不少被她们救下来的环境和动物，将这些充满美好的照片寄给敖丙，希望她看到后能振作。
这的确有用，很像心理医生开的药方。
支撑敖丙读完了大学，但在毕业前一个月，敖丙失去了关于她的联络，当时她理应从欧洲的学术交流会上回来的，但毕业典礼结束，她都没有回来。
后来，本来不信玄学的敖丙找上了占卜师。
卢娜·史密斯被另一伙反对他们的人给暗害了，据说是大力发展工业方面的那类人。
占卜师贴心告诉敖丙，让她毕业了就回去，那帮残害卢娜的人，敖丙找不到也动不了，也不会成功。
“我看到她注视着泥土一点一点淹没她的躯体，也看见她死前内心由衷的希望还有后来人能替她呼吁保护环境，最后，希望那位姓敖的东方女子能替她，至少替某种理想信念活下去。那位占卜师这么告诉我。”
敖丙站起身，对苏妲己歪头一笑。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的大学生涯。”
苏妲己几度启唇却说不出话。
但他眼里的泪水却被敖丙捕捉到了。
“或许，我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都是一样的，只是错误的认识，将我同你们拉得很远。”
什么一样，压迫羞辱还是不公？
苏妲己想质问她，但话一出口，却是：“我们回家吧。”
敖丙点头，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无论遭受了什么折辱，她都能恢复这副淡漠的样子，就像是今天遭遇了不测，明天一觉睡醒就能过去。
苏妲己觉得他错了，他就不该问这些。
看着这张平静的脸，苏妲己心里没来由出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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