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任务

这几天都在下雨。

敖丙撑着油纸伞外出,无论远近,她都会搭乘黄包车。

戏班子的一些人认为这就是千金底气,小姐做派,一点苦都是吃不了的。

“姐姐一直穿着高跟鞋,那种鞋子很折磨脚的!而且她怎么花钱你们管得着吗?”芙蓉此刻就像护卫自己小姐的侍从,西方称呼这是公主的骑士。

“哎哟,这不是芙蓉吗?几天不见,还真是大小姐的一条好狗了呀。”莲花讽刺她道。

“可不嘛,姐姐都喊上了,你敢当面这么喊她吗?她知道自己有你这种下贱的妹妹吗?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啊?”杜鹃也跟着说道。

“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们了,连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妲己一开始本来是目送敖丙离开的,但在自己离开前,听到了手底下人的交谈。

人无完人,背后说说,没什么的。

苏妲己也理解。

但是这大庭广众的,有点拉帮结派的性质了,这不好。

他教训完底下人,手摩挲着衣服上的绣线,昨夜伏案校对自传结束后,他分明瞥见敖丙那红肿的脚踝涂抹药膏——那是长期奔走留下的伤痕。

此刻回忆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意识到那些精致表象下,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黄包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缓缓经过《新青年》编辑部旧址。

敖丙望着那扇斑驳的朱漆门,想起它已停刊多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残旧的匾额。

五年前的雨夜,她正是在这里,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在创刊号残页背面庄严写下入d誓词。

直到因探身过度被车夫出声提醒,才恍然坐回原位。

西单绒线胡同西口春秋书店,紧挨着敖丙工作的《呐喊》报社,书店楼下公开售书,楼上是d下党北平特科的秘密活动场所。

“叩叩,叩叩叩……”敖丙规律地敲门,完毕后,木门打开,里面穿着短发学生装的姑娘侧身邀请她进来。

“炳文同志,这次是我们第三次召开会议。”这位叫舒春兰的姑娘压低声音,在墙上的北平地图前摊开油纸,红笔重重圈出德胜门后公用胡同14号。

“交通站已被特务监控,电台必须在三日内转移。”她推过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改装成怀表的微型电台,“明晚戏班义演是唯一机会,需要有人扮成采买混入现场。”

敖丙摩挲着《子夜》烫金书名,想起苏妲己书房里“积善之家”的匾额。

窗外雨势渐急,她突然开口:“我去就行,明晚我会提出采买戏服道具,这是绝佳掩护。”说着从鞋跟夹层取出微型胶卷,“苏先生的自传手稿里藏着加密情报,记录了敌特在文化界的渗透网络,需要立刻送往根据地。”

密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舒春兰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在戏班本就危险,这次…”

“正因为是人人眼中的千金小姐,才不会被怀疑。”敖丙摘下珍珠耳坠,将胶卷小心藏入空心坠子,“那些说我吃不得苦、脑子呆板的闲言,反倒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雨幕中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号外!号外!”惊起屋檐下的白鸽,扑棱棱掠过灰沉沉的天空。

敖丙将油纸包塞进旗袍内袋,重新戴上耳坠。

镜中的她依旧是那个优雅矜贵的敖三小姐,唯有眼底跳动的星火,诉说着不为人知的使命与信念。

出了联络站,外面已经停止下雨了。“咳咳……”敖丙捂着嘴干咳几声,这个寒冷的季节,适合去吃羊肉火锅。敖丙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琉璃瓦,将胡同口的铜幌子吹得叮当响。

炭火烧得炉膛通红,紫铜火锅咕嘟咕嘟吐着热气,铜锅中央的烟囱窜出的火苗映得八仙桌上的人脸都泛着暖光。

掌柜的踩着棉鞋来回添炭,铜锅里的萝卜块吸饱了肉汁,变得晶莹透亮。

酒壶在热水里温着,烫得二锅头香气四溢,就着炸得金黄的排叉,再夹一筷子脆生生的糖蒜。

窗棂上的冰花越结越厚,屋内却蒸腾着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有人讲着天桥变戏法的奇闻,有人用筷子敲着酒碗哼两句西皮二黄,连墙角打瞌睡的狸花猫都蜷成毛团子,被暖意烘得尾巴轻轻摇晃。

铜锅边缘浮着层透亮的羊油,几片嫩粉的羊肉片在清汤里打个滚,捞出来裹上芝麻酱,咬下去时舌尖先触到滚烫的鲜甜,接着是羊肉特有的脂香在齿间化开。

敖丙吃得心情好,连带那张惯常冷若冰霜的脸都染上了桃花色。

她摘下手套,露出被药膏反复涂抹仍带着血丝的掌心,就着热气轻轻呵气。

突然,面前多了一份牛肉片,敖丙奇怪地望着小二:“我没点牛肉呀。”

“姑娘,这是隔壁桌请你吃的。”小二弓着腰让出视线。

敖丙看去,原来是一伙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为首的那位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因为出现在报纸上过,敖丙略有耳闻,好像是二十九军三十七师李师长的幺子,也行三,叫李何华,其母亲爱莲,因此得名。

“谢谢您。”敖丙嫣然一笑,她也不客气,有吃的就行。

“哎哟…”那伙人起哄,李何华呵斥了几声,再看敖丙时,多了一点不好意思。

本来被兄弟兼下属起哄去逗逗姑娘的,正常来说,像敖丙这样穿着打扮的千金自持矜贵,会很生气被他这些人调戏,但…连感谢他都使用的是敬词。

敖丙明白对方的意图,这词应该是“搭讪”,在M国她和同学出去吃饭、闲逛也时常被人搭讪。

她的M国好友斯嘉丽说,要是对方没有明显恶意意图,就理所应当接受,当然,答不答应在自己,对方敢这么做理应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呃呃…这……”李何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索性头一扭,朝敖丙挥挥手算是回应了。

兄弟们笑话李何华扭扭捏捏不像样。脸庞端正,眉目如画的青年——杨清源说道:“难怪那些贵家女都不愿意和你结亲,都奔着你两个哥哥去,你看看你,哪里有这方面的端庄持重呢?哪怕再害羞,招呼和话也要亲口说吧。不少贵女还以为你讨厌她们呢。”

敖丙吃饱喝好,他们还没结束,想了想,她走去了柜台。

她将手帕铺在桌上,从手包里取出绣绷和丝线。

指尖轻捻,银针刺入素白绢布,飞针走线间,莲花的轮廓渐渐浮现——那是李何华名字里“莲”的意象,花瓣边缘缀着金丝,恰似北平冬日清晨屋檐垂下的冰凌。

缝进两片薄铜片,再用细银链串起,一个形似怀表链的莲花吊坠便完成了。

吊坠背面,她用小刀细细刻下“山河无恙”四个字。

她将吊坠放在牛皮纸袋里,附上一张便签,字迹娟秀:“赠李三公子。牛肉暖身,此物寄情。愿君如莲,不染浊世风霜。”趁小二上菜时,拜托了掌柜帮忙。

当李何华结账从掌柜手里接下这个精致的吊坠时,敖丙已经裹紧貂绒披肩,消失在雪夜里。

唯有吊坠上的金丝在烛火下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泛起涟漪,连兄弟们的调笑都变得遥远。

他小心翼翼将吊坠收进怀里,仿佛有魔力般,刺激他的心脏怦怦跳。

华灯初上,吉祥戏院座无虚席,台下的看客们嗑着瓜子、品着香茗,热切地交谈着,都在翘首以盼台上的精彩演出。

一阵紧锣密鼓之后,帘幕缓缓拉开,花旦袅袅婷婷地走上台来。

他云鬓高耸,珠翠摇曳,那精心描绘的眉眼恰似一弯新月,顾盼间满是灵动与娇俏 ,一张樱桃小口不点而朱。

身着一袭粉色绣牡丹的褶子,水袖轻挽,莲步轻移,每一步都踏出细碎的风情,如春风拂柳,轻盈又柔美。

胡琴悠扬响起,他启唇开唱,婉转的嗓音似黄莺出谷,又带着几分软糯,瞬间穿透嘈杂的人声,萦绕在戏园子的每一个角落:“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唱腔,时而高亢激昂,如珠落玉盘,声声清脆;时而低回婉转,像山间的潺潺溪流,绵绵不绝,将杜丽娘怀春的情思演绎得丝丝入扣。

唱到情深处,他的水袖如灵动的白蛇,在空中翻飞、舞动,或轻掩面庞,或随风飘拂,配合着细腻的身段,或转身、或侧身、或轻蹲,将少女的娇羞、期待、惆怅展现得淋漓尽致。

台下的观众们也都沉浸其中,时而随着她的欢快曲调面露微笑,时而又因她的哀伤唱词而微微皱眉……

“你有点像…嗯,皇帝身边的侍卫了。”苏妲己被伺候卸妆时,开玩笑地对敖丙道。

敖丙:“您应该继续和我讨论工作上的事情,时间到了,苏先生。”

苏妲己笑着摇摇头,接过芙蓉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好好好,咱们言归正传。你看这部分关于我学艺时的趣事,需不需要再详细些?”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手稿。

敖丙凑近,垂眸阅读,几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在白皙的颈边轻颤。

苏妲己微微侧头,便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墨香。

“可以再补充些细节,比如当时师父的教导方式,以及你克服某个高难度动作的过程,这样能让读者更有代入感。”敖丙思索片刻后说道。

苏妲己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却听到后台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苏妲己皱起眉头,芙蓉赶忙跑出去查看,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先生,是卢二少爷来了,正在和戏班的人起争执呢。”

苏妲己与敖丙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往外走去。

只见卢玉琮满脸怒容,对着一个戏班伙计指指点点:“你们这是什么破规矩?我要见我的未婚妻,谁敢阻拦?”

敖丙走上前,神色平静:“卢二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卢玉琮看到她,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敖小姐,你最近和这戏子走得太近了,我身为你的未婚夫,有权利过问。”

苏妲己冷笑一声:“卢少爷,敖小姐是在为我撰写自传,这是工作,你如此无理取闹,成何体统?”

卢玉琮瞪了他一眼:“你一个戏子,少在这里多嘴。敖小姐,跟我回去,别在这里抛头露面,败坏我卢…敖家的名声。”

敖丙微微皱眉:“卢二少爷,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况且,我们之间的婚约……”她顿了顿,“不过是家族的安排,你我都清楚,你在外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又何必管我与谁来往。”

卢玉琮被她的话噎得脸色涨红,他恼羞成怒,伸手就想去拉敖丙的胳膊:“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今天非得带你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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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x苏妲己]京华烬雪录
连载中郎香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