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逐渐弄明白了,她原来是在普罗旺斯的艾克斯,她不太清楚法国地图,但应该挺南的。
他们住在村里。她听梅洛太太说过进城,不过她还没去过。
二月份后,她终于能扶东西站起来,梅洛一家出门时会带着她一起,伊丽莎被乳母女仆看顾着。
她穿着白裙子,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刺绣,比她的家人穿着精致许多。应该值不少钱吧,是她另一个母亲留下的衣服。
参加村里人的郊游聚会,才打扮的这么正式。
梅洛太太怕晒黑,给她系上一顶草帽。这一年里她拿旧布料改改,给这个小姑娘做了许多日常的小衣裳。
伊丽莎留起了黑色的鬈发,她眼睛大而有神,是稀罕的黑色,水汪汪的,一路被这群熟人夸好看。
她能说简单的字句,法国乡村用的语法也没那么高深,当地方言的土话多,词句粗陋。伊丽莎一句句“Merci”谢过去,法国长大的小孩可能自带小舌音,人们哈哈笑着,上手捏她的小脸,拍拍头。
她站在薰衣草的花田边,小裙子飞起,看着那一片紫色,闻着花香的气息。眯住眼,看那对夫妇过来后,招着手嘻嘻说,“妈妈!爸爸!”
被一把拎起抱在怀里。
一些陌生的词汇,伊丽莎能半蒙半猜对。
她看着梅洛夫妇的大儿子跟邻居拿树枝比划,说他要去当军官打仗。
伊丽莎对历史只有中学教育通泛的了解,路易十六啥时候死的她知道,但具体到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她说不清。
事实上在她去年出生两个月后,法国的吉伦特派就对英国宣战。
今年这时候,英国为首组织了反法联盟,开启了一次次战争剿灭革命势力。法国国内也即将迎来王党叛乱。
伊丽莎在的地方,是有名的保皇党地区,对英国人不太敌视。
但到小百姓,对那些党派国家争斗并不关心,他们只在想物价又高了不少。
夜里,梅洛夫妇忧心忡忡地聊着征兵令,又要打仗了。他们儿子到了参军的年纪。
伊丽莎和他们睡在一起,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梅洛太太拍了拍她的屁屁,笑着拉上来毯子。
法国农民还没适应这几年的革命生活,现在和在领主和教士手下过活没什么区别,似乎还更坏了。
外省和巴黎完全是两回事。
伊丽莎的生活还没被战争影响时,她的另一批家人就过来了。
她努力地走路,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到慢慢吞吞独立行走,她能表达今天想吃什么软软的饭,喝水——其实是兑水的淡苹果酒,自家酿的。她知道生水大概是不能喝。
她备好水壶,乖乖巧巧在门口等着爸爸妈妈从葡萄园回来,和大几岁的两个姐姐在一块,她们把她当成洋娃娃打扮,头上插满了摘来的野花。
伊丽莎趴在水桶边看过,感慨她可真好看啊。大眼睛布灵布灵的,睫毛又卷又翘,秾丽的五官,嘴唇薄薄的,眼睛尤其地漂亮。
偏浓颜的长相,像电影上的小萝莉。不知道大了会不会长残。
她看着这张奇妙的面孔,大概知道为什么说她像英国人了,她和法国的家人邻居很不一样,他们肤色更深,脸长些,鼻子带着钩。
就这样她没等来爸妈,等到了一个穿斗篷的男人。
他和乡下人的打扮完全不一样,裹着黑色的羊毛斗篷带着银扣,黑褐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用发带系住。头上顶着枚三角帽。
穿着麂皮的马裤和皮靴,和乡下人的罩衫和宽松灯笼裤不同,革命中的“无套裤汉”正是有别于前者的无产阶层。
男人是骑马过来的,走路连带着马刺叮当作响。
孩子们好奇地盯着。
他皮肤很干净,没有瘢痕,牙齿整齐洁白,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不事生产,收租的富家老爷。
宽额头,大而黑的眼睛,鼻子高挺,略方有棱角的脸,配上足够的身高,可以说是有几分英俊。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小房子,环顾着四周摘下手套,自顾自地扇了扇风。
邻居老太太看到,忙让自家大孙子去田里喊人。
男人的目光移向院子里的孩子们,一眼看到了黑发的那一个。
她头发刚留起来,短短的蓬蓬的,那双黑眼睛感兴趣地看着他,没有躲开。
鉴于伊丽莎的心理年龄比在场的孩子们都要大,她用断断续续的法语,鼓起勇气说,
“先生,爸爸,妈妈,不在。”
她用词拼起来。
他勉强听懂了,同样用法语回答道,“谢谢你,小姐,我先在这里等候。”
他说着一口很流利的法语,他的口音很奇特,跟村里人都不一样,用的词汇也弯弯绕绕,格外文雅。
伊丽莎要是知道,会发现这是巴黎式的发音,和贵族惯有的傲慢疏离腔调。
这在后面会越听越多。
“先生,您,来这,是?”她斟酌着字句。她姐姐也反应过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大抵是介绍自己父母到地里去了,下午才回来。
他为她们这种南法勾起快速的语调,皱了皱眉。
他随后打量着她的面容,露出微笑,弯着腰,用那一口更为熟悉的英语问道,
“你是小伊丽莎吗?”
典型上层阶级含糊吞字的口音。
伊丽莎一愣,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忘了,抱歉。”他切换成法语,“你能听得懂英语吗?”
伊丽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那句确实听懂了,但她是在法国长大唉!身边人都不说英语,她无师自通会不会被当成小怪物啊。
她张了张嘴。男人转而用法语问了一遍,她“Oui”一声,呆呆地点点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梅洛夫妇得到消息,急急地赶回了家。
这个年轻男子逗了她一阵子,问了些问题。伊丽莎点头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是”和"不是",“很好”,今天吃了什么。主要对小孩子来说,能流利说话还需要段时间。
他没说明来意。直到这家大人回来,才起身,从怀里拿出证明的信函,用着礼貌客套的语气,对上这两位法国的富裕农民。
他们到一边说话。
伊丽莎探头看着,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将要改变,或者说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
……
26岁的乔治.格雷是英国北部,历史悠久的格雷家族的一员。
那位“九日女王”简.格雷就是这一姓氏。
他是格雷将军的三儿子,像很多次子一样要有一份职业,14岁就参加了海军。他哥哥查尔斯.格雷选择从政,是风头正盛的辉格党人。
他比他兄长小三岁。
乔治.格雷看到那个黑发小女孩的第一眼,就笃定她是他哥哥的孩子。
一名私生女。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依照惯例会接到男方家族中抚养,乔治.格雷,就顺手揽过,自告奋勇地去了趟法国。
趁战争没全面打起来,是该把她接走了。
他觉得很奇妙,为了这个家族里的第一个孙辈,他的小侄女。但母亲嘱咐过,他们要隐瞒孩子的身份——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太确信生母是谁。
伊丽莎会被安上远亲遗孤的身份,作为养女在格雷家族中被抚养大。
他本来不太关心,但看到这个实在漂亮,带着明显格雷家长相特征的女孩,隐隐有点可惜。
她是个私生女,她现在连个合法的姓氏都没有,等他哥哥查尔斯结婚后,会处在极为尴尬的位置。
她很聪明,会长成个淑女,可不会被英国大部分体面的家庭所接受。
伊丽莎看着他们说完了话,那对夫妇的脸色变了样。
男人回来后,重新介绍了一下他自己,说他是她的一位亲属,来接她回家。
伊丽莎眨了眨眼,她没反应过来。
他也没多说解释,因为在他眼里,她还是个只能听得懂简单字句,一岁多的小姑娘。
伊丽莎想到了她刚出生时见到的母亲一家,所以,这是她父亲那边的家人,或者就是她生父?可他为什么不直说,她母亲呢?她不是被抛弃了吗?难道真的是寄养。
这在一个一岁孩子小小的脑袋里,纠结成了乱麻。
伊丽莎能听到她新的妈妈叫那个男人“格雷先生”。他们用了饭,那一顿吃的格外好,拿出了珍藏的葡萄酒。
梅洛太太放下了活计,恋恋不舍地哄她睡觉,掖了掖她改小的小毛毯。伊丽莎预感到了离别,抱着妈妈的胳膊睡着了。
她已经习惯并依恋她的法国家人。
但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她是英国女孩,终究还是要回去,梅洛夫妇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伊丽莎醒后,女仆给她穿上衣服。她扶着墙,一路蹒跚地走出来。
清晨的两人在窗外用法语急急地说着话。梅洛太太神情激动,语速又快,伊丽莎听太不懂。
她舍不得她,她丈夫把她揽在怀里,安慰小伊丽莎会有更好的生活。
房子太小,格雷先生没有留宿,住的镇上的旅馆。
他备好了马车来接她,不从法国走,绕道从意大利,瑞士,德国再到比利时的港口,越过多佛尔海峡抵达英国。
乳母是本地的没带过去,雇了能随身的新乳母,伊丽莎还没到断奶的年纪。
加上原有和新雇的女仆。
乔治.格雷支付了五千法郎的费用作为食宿费用和报酬。
哥哥姐姐,村里人一一跟她道别。他们抱着她,她亲了亲妈妈的脸颊,被送到了女仆的怀里。
乔治.格雷脱帽向这群法国人致意。
伊丽莎挥着手说着,“Au revoir.”
再见,再见,却深知很难再见面了。
上了马车后,透着车窗看着那些戴着便帽的法国农民,想着才种下还没长出成熟的葡萄。
夫妇俩和孩子们挥着手,梅洛太太捂着帕子流泪。
车夫抽着马鞭,那辆四轮马车驶出后。
伊丽莎才恍然她忘了什么,她急急地回头看着,她快急哭了。
我都不知道你们地址欸。
以后怎么联系你们,给你们写信。她咿咿呀呀地,直到再也看不到。
小伊丽莎又踏上了新的旅途。
法国以后那么乱,唉,多半是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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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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