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话筒，榛野烈双手撑住桌面，平复再次被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属下气到的情绪，缓了两下起身在座位旁边踱步，从他的办公室可以眺望天空，将前几天积蓄的水一把倒空后恢复了湛蓝。
就在办公室休息的第三天傍晚，手机传来一条言明不好占据他人居所业已搬离的短信，好似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待榛野烈回复希望空出时间办理手续时对面又采取了已读不回的措施。
面无表情地坐在回家的车上，眼神制止了石田欲言又止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迈入自己家大门。
从昭和时期外观就没变过的日式和宅，当人踏进去才会发觉里面的玄机，舒适的沙发陈设，明亮且温馨。他昨天就检查过了，除了书房里的设备和少数资料，以及卧室里女主人的换洗衣物，其他都没变化。
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榛野烈揉揉眉心，在沙发上坐下，此时也不免感到几分复杂和无奈。他本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但此刻对方就是拖着不肯正面回应，铁了心要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他也无可奈何。
至此，参谋长先生下班后的时间彻底清闲下来，恢复到从前几乎两点一线的生活，看书或者写东西，整座屋子里静悄悄的，本以为过去了很久，一抬头才九点不到。
尽管他约束好身边人，表现得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不想还没到一周就是被找上门来。
“你们吵架了？”
苍边树摸摸他光亮的额头，神情一言难尽，不需要榛野烈回答就从他的表现洞悉答案，“为什么？”
榛野烈避开正面回答，“这有什么奇怪，本来就不应该继续下去。”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烈，”苍边树不了解事情经过，但他够了解榛野烈，“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对雪穗小姐全然没有感觉，却要独断专行的决定两人的未来吗？”
“这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不知有几分被说中，榛野烈试图终止话题。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实验室的工作氛围太压抑了。”
“……”
他被赶了出来。
这着实是令人为难。
虽是最高级别的绝密实验室，工作氛围却也并非是全然严肃的，至少苍边树在他女儿看不到角落算是负责气氛活跃的一员，这点不能说没有遗传在里面。
过去教授比起作为上司她更像一个有活力的年轻科学家后辈，隔三差五在实验室露脸，但大多数时候其实让人感觉她其实也并不怎么关注这里的工作。而现在，榛野教授不仅连续出勤从早到晚的待在这里，还查看大家的工作进度，从早到晚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
苍边树可以发誓从没有看到对方如此投入到实验当中，顶多是在他们讨论或者陷入瓶颈的时候指导几句便足以让实验缓慢而实在的推进下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朋友，烈。苍边树从未如此在那一时刻如此想给他的好友脸上来上一拳。
“……那个，”被推出来的苍边树踌躇着开口，声音惊动身穿白大褂专注于数据的人。她迅速掐灭了屏幕，面无表情的抬头，黑眸没有焦点似的，他莫名觉得有些可怕，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来想要说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将声音放轻到极致，快速的将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对方桌面，“如果不介意话，请，请用…！”
本应是缓和关系的动作，显然被对方立即领会到更深层次的意思，雪穗的目光扫过整个实验室，简短的出声道谢后便起身。正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女孩领着人再次进来，干脆利落的连茶杯带所有用具都搬到了隔壁的单独工作间，彻底解决了问题。
身处绝对安全且安静的地方，时间的流逝总是格外的快，雪穗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沉迷在研究中，当眼前的工作告一段落时才发觉浑身僵硬，唇瓣干得开裂，迟来的疲惫涌上来，精神反而异常兴奋。
仪器滴答——滴答，有规律的跳动着，回荡在工作间里。女孩抿了一口凉掉的茶，才慢吞吞的去看时间，然后和没了骨头似的往后深陷在椅子里。
如果其余技术人员能看到她此刻写满了复杂公式结构的屏幕，定然会震惊于这领先他们不知多久的进度，尤其是关键的虫洞技术……雪穗空洞的眼神对着仪器，额角阵阵钝痛，令人不得不停下来等待舒缓。
她或许是这世上最为了解这个技术的人了，尽管反复研究了无数可用的资料都比不上真正进入研究所里见到实物来得有用。偏过头，目光穿过厚实的玻璃可以看到被安置在研究所中央的残破机械的一部分，女孩缓缓合上眼。
……
朦胧的日光摇曳在泛黄的树梢……时不时落下几片轻飘的枯枝，她缓缓躬身，拾起一张。
已然随着逐渐萧瑟的秋风腐朽的落叶脆弱得轻轻一碰，便碎成粉末，从指尖流去……
“看起来冬天已近了。”
她寻声望去，那人坐在廊下，身着与落叶同色的和服，风拂乱的发丝参杂了大把的银霜，与沧桑的眼眸一同看过来。
不由自主的抬腿走过去，在小茶几的另一边坐下，她侧脸看清窗玻璃里的自己，不变的年轻模样，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心中带着一丝丝尊敬，以及，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仰慕。
“上次答应您的事情，已经做好了。”
“是吗，”上了年纪的榛野烈看起来要比之前看起来更和蔼些，像任何一个老去的人一样动作变得缓慢，自顾自的倒着茶，“我总是相信你的。”
顿了顿，他说到，“待会儿留下来吃晚饭吧。”
面前的女孩难掩高兴的模样让气氛更加和谐起来，看起来已是退休前临门一脚的榛野烈很少开口谈工作上的事情，但达成目的的方法显然更多了，“人老了，就开始喜欢热闹了。”
他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往屋里去，“我要是有孩子，大概也有雪穗那么大了吧……”
她连忙起身跟上前去。
在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有些可爱又搞笑的围裙，抬头蒙人发现烈先生正在不远处一言难尽的神情，似乎是在斟酌语言以免过于打击到她。
“……你不用做这种事的。”
他有些无奈，“我不会在家吃饭。”
“……可是，”不等她开口，披上深蓝色军装的人就转身离去。
啊…说起来，头发……似乎变黑了呢？雪穗感到奇怪，试图往前追去，却像是原地踏步一般不管怎么追赶都只能看着前方风背影越来越远……
不，不该是这样的……那应该是什么样？
在失重感的旋转中一会儿划过那张刻薄冷漠的脸，一会儿闪过病床上干枯结了厚茧的手……有时挺拔冷淡的先生，把她丢下再也找不到，和儒雅不失威严的先生，隐藏着岁月纹路下的锋锐，用温情的神色安抚、引导、一切都会如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不同的他们交织在一起，揉成一团浆糊，在她的脑子里同时说话……
睁眼时天旋地转，几乎看不清东西。
雪穗揉着额头，耳边的嗡鸣与仪器滴答——的声音混响，让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实验室，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幻觉？
还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来着？
一时想不起来。
算了。
反正又失败了。
研究所里没有日夜，不过是回归到原本学习、研究的轨道，熟悉到她都不需要适应，几乎24小时都在做事的状态看得周围人都觉得榛野教授是不是疯了，就连一向对她保持警惕的土桥都出来露脸表示关切。
在不知第几次关心“真的有好好休息吗”，雪穗敷衍了事，不免烦闷的挠了挠头发，摸到一股油腻，于是终于清除关闭所有资料，带着她经检查“毫无问题的”电脑跨出大门，见到阳光时极不舒服的挡住了脸。被挡在门外一无所知的保镖兼司机在闲的抠脚好久之后终于见到了雇主，只是在榛野教授阴沉又憔悴的脸色下选择了闭上嘴。
移动中的女人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数据，黑瞳淡淡的望着车窗里的苍白人影，眼底青黑得可怕。
回到配置给她的公寓里，雪穗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于是洗漱一番又直奔另一个项目，让松快了一阵的特机组人重拾紧张。接连给他们上强度数天，在此起彼伏的求饶和劝阻声中暂且收兵，然后收拾收拾去公司、忙其他对接，参与军部的会议等等，一套下来榛野教授自觉掌握了新的工作方法。
只要她轮着来，就能减少烦人的声音。
“当然。”每当有人问起她是否有在休息时回答都没有问题，总不会有人刻意去数她睡了几个小时，保镖都得轮班呢。
她自认完美，不想竟还是有人看得出来。
现在去司令部都要避开某人在的时候，不过是绕路买了杯特浓咖啡又碰到“熟人”。
自那日就没再见过的神山先生还在执着的蹲守这家咖啡店，在她马上要离去的时候叫住脚步，往时温柔的笑容充满复杂。雪穗并不明白，彼时早已告知自己的身份以及和榛野参谋长的关系，婉拒过对方联络的请求，以至今日的“偶遇”格外不容易。
“那个……手帕，忘了还给你，”神山先生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只是归还手帕那么简单，在她道谢接过去之后没有让人等太久就开了口。
“我听到一些传闻……对不起，”男人有些歉疚，“是不是因为那天造成了一些误会……”显然神山笃志结合上下文合理推测出了某些事情，并认为有自己的原因在，正试图挽救。
许久不见的女孩虽仍然整洁，对比先前却明显憔悴了许多。
“不是的，”面对他的歉意，雪穗的回答超出了预期。
“并不是神山先生的原因。”女孩冷静地说。
“诶？可是……”
“与您没有关系”，她很坦然道，“他只是，”
“不会爱上我。
有种离深渊越来越近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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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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