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曼哈顿悬日,是因为纽约错综复杂的棋盘式建筑构造而产生的人为景观奇迹,一年之间只有在5月到7月之间的四天才会出现这样长达十五分钟的奇观。大概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目击该日落的机会,才六点左右,居民游客们早就涌向东西向的大街上翘首以盼,这让独自一人坐在天台的亚修就再次感受了纽约令人恐惧的人口密度。
对于在曼哈顿生活了十几年的他,所谓的“奇景”俨然成了如同圣诞节一般的惯例,只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一个插曲,会给忙碌于生活的人一个娱乐放松的机会,可是它无法像“极光”或者“绿闪光”那样既不能带来奇迹也不能带来幸福的传说。生活的残酷让他早早地脱离了幼稚,传说也早已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
这里的高楼着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散心地点,不然他也不会有事没事来这里。十层楼的高度,所带来的景色和地面上看到的截然不同,以前他只要难受的时候,只要坐在天台吹吹风,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然而最近的时间,不过待多久,心里缺了一块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减少。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像个鸵鸟似的躲在这里,叫肖达替自己解决一切,能舒服才奇怪。索性放弃了思考,起身打算离开。
可是脚步却在天台的门被打开的一瞬停住。
明明才几个月,再次看见她的他,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瞬间,他弄丢了言语。
“怎么了,是未卜先知打算替我开门么?”看他许久没有反应,曦边说边朝他走来。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肖达告诉我你对悬日没什么兴趣,原来你竟然私藏了这么一个观赏点啊。”
不同于地面上视觉效果,站在高楼上可以目睹着太阳一点点落入两座高楼间的空隙,再消失于地平线。
不过他的思绪并没有跟她的关注点同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有天台的钥匙?
——肖达不是替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来见你吗?
……..
思绪混乱成一片,想说的话又太多,他注视着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再在身边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对上了他的视线,眼眸里依旧是他熟悉的感觉,干净明亮,好像中间那些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远处的太阳,将光芒大剌剌地投射了过来,但却在她身上点缀上了闪烁的微光,似乎在装饰着一件珍品,也因此光彩夺目。
莫名地,他觉得有些难以直视便挪开了视线,可越是心虚的表现,越能让他理解到,这段时间那些为了保护她而做出的退让和坚持,远比不上她的存在。本来的他还有很多选项和可能,但只要她一出现,所有选择题都变成了单选题。
他深吸一口气,与她比肩而坐。
“你…….最近怎么样。”
“嗯,还好,就是为了避免舆论影响,到明年五月才能正式参与乐团活动以及音乐比赛。”
在被警方保护起来后,她向他们交代了被绑架之后的事情,再加上爱德华的证词,意识到严重性的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立案调查。顺着她的证词和现场留下的证据和还未来得及出发的小货船,他们甚至找到了比想象要更多的线索——比如在货船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几个记录在案的失踪儿童。这样的收获,自然引起了社会各层面的关注,随后大使馆也公开表明其为了保护在美华人的立场及合作态度,美国各大媒体自然也对该案件采取跟进报道,一时间,它成了纽约最引人关注的案件之一。
最后警方顺藤摸瓜,终于将凶手一并捉拿归案,一如某些旁观者猜测的,该事件的罪魁祸首是某保险公司极具声望的老板,多年来他一直以无偿的形式资助该幼儿园,不想无偿的背后是暗地里勾结该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走私儿童。
倘若这次他的手下没有将曦绑走而触发一系列的后续发展,他的恶行可能会继续下去。
这些,他都知道。
虽然曾下定决心不再和她往来,但是她的事情,他都以另外一种方式关注着。
只是,有一点他一直很在意。
“被我和肖达杀死的那几个人,你是怎么跟警方解释的。”
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不知被她以什么理由巧妙地掩饰了过去,任何新闻都没有出现过相关报道,就连这几个歹徒也只是一笔带过。
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她的眼神忽然一暗,好像说被说到了什么不愿意回想的事情似的。她默默转过视线,躺了下来,对着被染成金色的天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15.
曦出生在一个水牛城的普通移民家庭,有一个优秀的哥哥还有经营着中餐馆的父母。在五岁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很幸福。五岁那年,母亲因为压力过大的生活而晕了过去。年幼的曦紧张地手足无措,但还是及时拨了急救电话。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因为脑血栓而引发的脑中风倒下的,虽然这个脑中风对母亲生活的自理没有造成不便,但是它却带了更大了灾难——她丢失了这五年所有的记忆,就连前十五分钟她刚刚做过的事情都会忘记。
也就是说,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的事实。
当时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就算她配合治疗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但是她可以通过治疗建立起新的记忆,而不是永远活在五年前。
治疗的开端,全家人都是很积极地配合着治疗的,母亲的态度也很乐观。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治疗成果一次次地和期望背道而驰,到最后母亲成了第一个坚持不下去的人,周而复始的复健治疗与心理治疗,再加上其微乎其微的成果,在无形中对母亲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最初她是为了记起曦的存在而努力,而后来曦本身成了一种阴影。
七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被母亲关在了门外,被她亲自拒绝了自己的存在。
八岁的时候,父亲选择将餐馆转手,带母亲回到中国,希望熟悉的环境可以改善她的生活条件。
当时,自己的哥哥个考上哥伦比亚大学的法学系,决定到搬到纽约生活,所以带上了年幼的她一起到了曼哈顿生活。
在曼哈顿的小学,虽然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但是也没有闹心的事情,也就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两年。直到校庆的时候,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现了自己的小提琴表演,雷鸣般的掌声和哥哥欣慰的笑脸,曾是她记忆里最光荣的片段,但是第二天的却开始了她全新的梦魇——校园暴力。
储物柜被人撬开,自己的东西被人恶意破坏或者丢弃。
女厕的墙壁上诅咒她的恶毒言辞。
走在校园里被人嘲笑自己的小眼睛。
走路回家的路上甚至被拉到角落上拳打脚踢。
有一次差点连最宝贝的小提琴被她们拿过去从高楼上扔下来,幸好她及时接住了。
……
还有更多更多,甚至有些她都排斥去想起来。
她也曾向老师求救过,可是老师却没有给予相应的重视。一方面觉得都是小学生不会发生什么,另一方面觉得她是一个亚裔,顶多就是嘲笑一下小眼睛之类的孩子之间的小打闹,无须小题大做。
而那段时间,哥哥因为实习,期末考论文等等的原因忙得不可开交,时常连面也见不上。孤立无援的她除了在那种坏境下坚持,真的别无选择。
就是这些外界因素的种种叠加,将她一步一步推入绝望的深渊。
纸包不住火的情况,是在一年半后发生的。当时她哥哥之所以会接到通知,是因为她被校方发现揍了几个欺负她很久的人。
等到他赶到的时候,看到了一名和自己的妹妹长得一样但性格粗暴,有着近乎目中无人的态度,张口闭口便是脏话的女生,还有另外几名看似养尊处优的白种人小男生女生,身为法学生的敏锐他立刻明白了这后面发生了什么。在解决完校方的事情之后,就立即带她去医院接受检查。只是检查结果让他发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人格分裂症。
为了保护妹妹并且让她能够痊愈,他当机立断地替她办理了该校的退学手续,而后又因为心理医生的建议,她回到了中国在那儿继续学业,一直到去年考上了曼哈顿音乐学院才又回到了美国。
“发病的时候我才11岁,现在我都十八岁了,自然是好地差不多了。但是我哥哥一直很担心它会复发,所以一直会替我定期安排心理指导。”
“而我分裂出来的人格里面就有一个反社会人格,甚至有犯罪倾向的男生,他叫伯恩,是一个什么武器都很厉害的不良少年,当时哥哥看见的我,替我揍了那些欺负我的人的就是这个人格。而我跟警察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格开枪杀了那些人’。”
“当然这一套说辞和精神科病历并不可能让警察完全信服的,他们自然是让我接受了精神检查才下的断定。”
她侧过身看着躺在她身边的亚修,伸出手拉住小心地拉住他的袖子:“呐,亚修,下面我要说的,是后来伯恩告诉我的。”
“精神检查的结果自然是现实我的人格分裂有复发的迹象,因为伯恩他是真的出现了,就在那些人欺负我的时候,所以那个过程,我就只记得最初的部分。就当他打算出手时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听到了那些人喊你的名字,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破坏分子但却奇迹般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分量。所以他离开了,并且叫醒了我。”
“亚修,你救了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
什么是天籁 ?
人们常把它形容为极为动听的声音,比如歌声,亦可以是美不胜收的一整首歌曲,而这些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过于狭隘的观点。
它们其实还可以是一句话,一种肯定,一种态度。只要在听到的时候会触动你的心弦,那么它就是天籁。
——你救了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短短十一个单词,却像伴着叮叮咚咚的泉水,乘着夏日的阳光,从天堂的那头穿过厚重的云层,清亮而动听地扣响了他的心扉。
他从来不是谁的必不可少,但至少现在于她,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如她于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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