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褪色招牌的无证诊所里,薇洛·安德森百无聊赖地坐在褪漆长凳上看电视节目。自那天去探望肖达后已经过了两个月,她接替辛西娅的兼职,在这间无证堕胎诊所里打杂。
临近闭诊时间,最后几个病人也陆续离开。梅雷迪医生摘下手套从手术间出来,叮嘱她将诊所内外打扫一下,临走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好——”她拉长音调,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关机键。
虽说是打工,梅雷迪也不可能让一个15岁的孩子碰核心工作,无非是登记就诊信息、传递手术钳、给啜泣的姑娘递纸巾——这些零碎活计。工作轻松,工资尚可,她估计自己能在这呆上几个月,至少比辛西娅坚持得久,那家伙连两个星期都没坚持到,就嚷嚷着受不了诊所这种压抑的氛围,跑来跟她做了甩手掌柜。
薇洛拖净瓷砖缝里的血渍,清洗消毒手术器械放回柜中。那些未能降生的生命痕迹被她刻意无视了,既然连父母都不愿给予祝福,局外人更不必多愁善感。
就在她扶正候诊区最后一张折叠椅,准备去给角落里的垃圾桶换垃圾袋时,诊所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休息了。”她扬声提醒,扭头要看清是哪个没眼色的——门上“休息中”的牌子明明挂着呢。
倚在门框上的金发少年喘着粗气,右手紧紧地按在左肩上,过度失血让他的嘴唇有些发白:“梅雷迪医生在吗?”
“是你?”薇洛立马认出了亚修,“医生半小时前就走了。”
“该死。”他似乎没有注意前半句话,只是短促地骂了一声,“今天够背的。”
看见他身形晃得厉害,薇洛连忙架住他胳膊。“你先坐下吧。”她说,用脚勾了一张最近的椅子。“伤口给我看看。”
亚修松开手,她掀起浸透鲜血的袖子,左肩赫然横着十公分长的锐器伤,皮肉外翻。
“缝针我会。” 她转身翻找消毒柜,“等着。”
她戴上乳胶手套,迅速将麻药推入伤口周围,等生效的期间把一次性缝合包里的物件取出放在托盘上。
“薇洛·安德森?”他后知后觉地认出对方,冒着冷汗在牙缝间挤出她的名字。
“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刚刚…没看脸…”麻药让他的眉头略微舒展,“警监千金为什么在黑诊所…”
“赚零花钱。”她将浸透碘伏的棉球压上伤口。
“你爸能同意?”
“我骗他说在赛百味打工。”她耸耸肩,没给亚修继续调侃“警察老爸和亲亲女儿”的机会,第一针已经穿透皮肉,缝线在血肉间拉扯发出细微的黏腻声。
“喂…好歹提醒下。”亚修额角青筋跳动。
“反正打了麻药的…”她不承认自己是在报复对方的阴阳怪气,“说说你,怎么搞成这样?”
“没什么…就帮派那点事。”他含糊带过,显然不想过多泄露信息。
听出他语气里的僵硬,她也知趣地嘘了声,把注意力集中到缝合上来,毕竟自己也没有过度打探别人**的爱好。几分钟后,薇洛剪断线头,检查伤口确认不再渗血,把医用绷带一圈圈地裹好,她给对方贴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她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手法还不错吧。”
“勉勉强强。”他屈肘试了试绷带松紧就拉下袖子,“梅雷迪医生教的?”
“他可没教我什么,我自己从书上学的。”
“谢谢。”这是两人相遇以来他的第二次道谢,“要多少钱?”
她压根没想到收费这件事,迟疑了一会后指指登记处:“用的都是诊所的东西,随便扔几美元就行。”
亚修点点头,往登记册下塞了几张纸币。
“我得走了。”他推开一点门缝观察着外面,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侧——那儿别着把黑色手枪。
“自便,楼梯灯在右手边。”他刚刚冲进来时楼道漆黑一片,薇洛猜他来得很急,诊所外的楼梯陡得有些吓人,总该提醒一下对方。
亚修摸索着按下开关,走廊灯泡滋啦闪了两下。他在门框边踌躇半天,最终又折了回来。
“巷子夜里不安全。”他脚尖蹭着地面,说话像咬着舌头,“要不要一起走?”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薇洛怔了怔,她弹簧似的弹起来:“行、行啊,等我两分钟。”
她赶紧把椅子推回原位,接着手脚麻利地扎好垃圾袋。锁门的时候她忍不住揶揄:“没想到你还挺绅士的嘛。”
靠在一边墙壁上的亚修嘴角抽了抽:“那你对绅士的标准可真够随便。”
走下水泥阶梯,街道两边的乌鸦应声振翅,留下一片暗哑的啼叫。巷子旁老旧的砖墙上画着涂鸦,红漆在“MANHATTAN”的字母M上褪色剥落。墙角散布着垃圾桶、金属板和杂乱的纸板箱,有老鼠或野猫跑过时,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推着自行车碾过下水道盖时,震起卡在缝里的口香糖包装纸。亚修走在她身侧,余光不停扫视四周,脚步很轻。
“你跟梅雷迪医生很熟吗。” 她问。
“算是吧,我常来他这买药。”
“没看出来啊,他一边堕胎一边还接军医的活?”
“军医?”亚修重复一遍这个词,噗嗤笑出声,“他顶多算个商人,我付钱,他提供药品或者治疗,就这么简单。” 随后又补了句,“不过确实比普通商人多点良心,至少不乱抬价。”
走出巷子口,马路上立刻通明起来。“你接下来往哪儿走?我家在那边。”她朝灯光更密集的街道扬了扬下巴,“还顺路吗?”
“我走另一边。”
“那就在这儿分开吧,回头见。”薇洛做了个告别手势。
“对了...你的书。”他突然说,“下次还你行吗?”
“没问题。什么时候?”
“就明天吧。”他想了想,“在市立图书馆。”
他们最后定下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三点,薇洛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图书馆,没有坐她平时最喜欢的位置——那对方藏在两排书架后头,她怕亚修转三圈都寻不见人影。大约过了十分钟,当她正翻着为了打发时间随手拿的《鸟类图鉴》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
她之前惊叹过亚修·林克斯那张备受造物主偏爱的面孔有多迷人,可当对方戴着金丝眼镜出现时,又带来另一种冲击。镜框压住少年翘起的浅金色睫毛,衬衫扣子严实系到喉结下方,连裤缝线都笔直得像用尺子划出来的。薇洛半张着嘴,一时失语。
“老天。”她终于找回声音,“我比你看起来更像混街头的。”
他扯了扯过分挺括的领口,看起来对自己考究的装扮很不自在。“临时有事,来不及换衣服了。”他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现在呢?有没有看起来好一点?”
“嗯,现在看起来更像落魄贵公子了。”她打趣道。
听到这话他嘁了一声,停下了把衬衫下摆拽出裤腰的动作。“你的书。”他递过书,“老实说,肖达拿给我时我真吓了一跳。”
“真巧,没想到你们俩会…”薇洛突然噤声。
管理员不知何时杵在斜后方,屈指敲了敲她面前的书桌,“这里不适合聊天。” 半月形眼镜后的目光严厉,“孩子们,建议换个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抱歉,女士,我们马上走。”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随后抱着书溜向大门。
直到空调冷气被截断在身后,她才呼出一口气:“我以为我们声音够小了。”
“她准是在找茬!”亚修跟着嘀咕。
走到石狮斑驳的树荫下,流浪汉刚离开长椅,空出的位置还留着半瓶矿泉水。他们三步并两步蹿过去。
“所以…你跟肖达认识很久了吗?”
“大概…”她掰着手指,“八年了吧。七岁就认识他了。”肖达和眉悌几乎能算是她的异姓手足,总把她当亲妹妹照看,“他还有个姐姐,一家人在唐人街开饭店。怎么样,他人不赖吧。”
“哼,他是个多管闲事的秃子。”
“哈哈哈!”薇洛笑得后仰,“精辟。你呢?有兄弟姐妹吗?”
说到这里,亚修的心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他盯着远处图书馆的尖顶:“有个哥哥。”
“参军之后…就没回来。”
“抱歉…”没想到一开口就触及到了对方的伤心事,她恨不得给自己的破嘴一巴掌。
“没什么,战争又不是你发动的。”
眼看气氛就要继续低迷下去,她急忙扯开话题:“对了!肖达家今天刚好要出新菜品,我请你尝尝?就当赔罪了。”
“哈?这倒不用,我又没生气。”
“拜托,你晚上又没安排不是吗?”
“那倒没有…”
“不用操心交通。”她拍拍胸脯,“我有车。”
“你指的不会是你那辆单车吧?”
“就那辆,怎么了?”
那辆单车可是自己亲手拼装的,她当时还新买了一大盒贴纸来装饰车架。除去轮胎补了又补之外(因为校门口总有人撒图钉,那些混蛋专挑放学的点使坏,她不幸中招过好几次),可以说她很爱惜这俩单车。
“认真的?我平时骑印第安侦察兵的诶。”
“得了吧,14岁连M照都拿不到。”她嘲笑道。
“爱信不信…反正我不要坐那辆淑女车,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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