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
「大人,我的主人还在等您救治。」
「可他伤得很重……!」
「大人,那只是个平民,主人的手若不赶紧救治就废了。」
那时的她一心只想救眼前快逝去的生命,无心理会那个僕人逐渐不耐烦的神情。接连催了几声的他似乎是彻底没耐心了,想上手拉她来着,可那手在碰上她之前就被飞来的灵子箭擦过。
她的哥哥一身玄衣在不远处伫立着,仅仅一眼就让那人惧得闭上了嘴,重归原先的恭敬姿态。
她没去理会,只觉得耳根子清静了,手上的火焰一闪,原本伤重奄奄一息的死神就又恢復正常。
她很高兴,因为她又救了一个人。
后来是那个贵族少爷亲自上前来给她医手的,只是骨头关节错位了,要不是他嚷着让她来,其他人早能处理好他的问题。
她不介意这些,只是一心投入于医者的身份。
直到她的哥哥对她说了这麽一句「记得妳的身份,别不再把那些无礼不当一回事。」
「妳的温和亲切在他们眼裡只是可以踩到妳头上的象徵。」
他说的是对的,她的亲和已经让其他人渐渐忘了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寻常医女。
可是他忘记了,他的妹妹还太小,如何会懂这些。
她不懂为何自己的善意会被轻贱,不懂为何善意没有被善待,更加不懂为何明明是一样的本质,他们却擅自划分了贵族与平民,贵族得到一切最好的,平民却只能在某个角落死去。
——可惜直到最后她看着消散的姐姐也不懂,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近日来朽木家最大的事莫过于家主以及六番队队长职务的交接了。
现任家主年事已高,以前的长老中也有声音谈论退位一事,但那时他的身体硬朗,那些人的话自然也被压下去,只是再怎麽硬朗的身体也有衰弱的一天,随着服药次数从原本的一月一次到现在的一日四次,虽然谁都没说,但家主情况大不如前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而纵使对继承人的婚姻有微词,真到了让位给他的时候也没人出来反对。
家主交接的那一天,茜羽在四番队上的早班,今天还算和平,队舍内只有从十一番队那裡来的几个伤员,受伤原因还是老样子的队内切磋。
由于都是轻伤,队士们都能自己处理得来,她也只是来看看情况后便回到了办公室。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
“进来。”
门开了,她的后辈在门后探了个头出来,看着有些侷促。
“前辈……”
在她温和的目光下,勇音慢慢挪步靠近办公桌,然后将身后油纸包着的东西轻轻放下。
“这是前辈最喜欢的点心。”
她没说其他的,可茜羽却看懂那双眼中对她的担忧。
到底是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后辈,或许其他人还不清楚,但她还是知道几分她爷爷身体情况的。
茜羽看回桌上的一包点心。
若真不想再与他人牵扯,她是应该将它退回去的。
……可那麽做,勇音一定会很失落。
所以她轻声道了谢,将包装拆开,素手执起一块梅花型的练切放入口中。
令人心暖的甜意在口中散开。
茜羽分了点心给自己的后辈,哪怕被诚惶诚恐推拒仍带笑坚持着。
最后两人一同分食完了那包点心。
等她下班回到家时,家主的交接仪式已经结束了,家中难免忙碌她能理解,但她不解的是为何外头停了一辆牛车。
茜羽刚想进家询问就撞见了她的爷爷,彼时银岭正欲跨过门槛。
看着他这番动作,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不可置信问一句“爷爷……?这是要去哪裡?”
眼见她都看见了,银岭也不瞒了,袖着手平静答“我打算搬去别院,那裡清淨。”
“通知过妳姑姑,她同意了。”
茜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急声道“那我跟您一起去!”
可银岭启口回绝道“不必了。”
“跟妳兄长和嫂子好好相处,长老那裡不用再担心,他们不会再拿婚姻为难妳。”
“可您的身体情况……!!”
他的孙女还想说什麽,银岭看了眼四周街道,还是把她带进去院裡说话。
走到院子时,茜羽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但她仍竭力想撑住平时的端庄,不敢再说话就怕哭出来。
老人见此也只得叹息,伸手抚上孙女的头顶,低声道“茜羽,生命总有尽头,有些事不能强求。”
他像是回到以前那般,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声哄着哭闹的孙子孙女。
“比起强行留住苟延残喘,让人俐落离开才是最好的告别。”
听见这话,茜羽熄灭了掌心的火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低哑传出“我知道……”
“可我是医者啊……”她的手指慢慢蜷缩进掌心,指甲深深埋入也不知疼。
她是医者,可她为什麽每次都无能为力只能送走身旁的人。
银岭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说心裡不动容是假的,他当然知道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到底先后送走多少至亲,失去过多少东西。
但他不能心软,长痛不如短痛,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教她最后一课,否则她的未来只会更加黑暗。
“茜羽,这不是妳该做的。”
最后的神明不能颠倒生死。
苍老低哑的嗓音给了她最后一击。
茜羽低头匆匆说了句告别,而后扭头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银岭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视野裡没了孙女的身影才迈开步伐,只是那模样却好像瞬间苍老了不少,不再如往日的劲挺。
在回最近房间的路上,茜羽不是没遇见人,但没一个敢去挡她的路,而她自己也无心去管其他的事,哪怕是遇见绯真都没停下脚步跟她说几句话。
绯真望着小姑快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难过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说话,而是难过她明明眼眶都红了,却还不敢哭出来。
其实某方面而言,朽木家的兄妹俩真的很像,连那副压抑本性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只是以前他们还有彼此与爷爷,现在兄长成婚、爷爷离开,她还剩什麽?
绯真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眸中止不住地担忧。
那边茜羽刚回到自己房间,门一阖上就靠着它瘫坐在地上,她屈起膝伸手环抱自己,想以此求得安全感。
这不是她该做的,那她到底该做什麽?
……她到底该是谁?
茜羽将脸埋入双膝之中,久久没有作声,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梳妆台的镜子不知何时在角落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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