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的隔天,何忆初立刻回到了工作日常,她是一名插画师,平日的主要工作包括根据顾客的要求绘画用于海报、卡片、书籍等等的插图。
今天工作室来了一对刚订婚的准新人,想请人手绘婚礼请柬,会产生如此想法是因为准新娘素来对绘画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便打算在请柬上别出心裁。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所以我想拜托你们以这个为基础,设计出婚礼请柬的封面。”说着,准新娘有点难为情地掏出一张纸,递给何忆初,她拿起来细看。
画里的人物轮廓被简略地勾勒出来,是一个小男孩与小女孩,手牵着手四目相望,铅笔依稀绘出微微勾起的嘴角。尽管笔触略显粗糙稚嫩,但想表达的细节一目了然。
“这是我随手画下来的,让你见笑了。”见何忆初迟迟没反应,对方误以为自己的初稿被嫌弃,便笑说。
“不会,你画得很好看。”她笑了笑放下画像,沉吟了半晌,开口提议,“既然两位是青梅竹马,那不妨把背景设定在你们有共同回忆的场所,比如公园……你们意下如何?”
“好主意!”
接下来,她眼神带笑地注视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好一会都还没达成共识,忍不住低声感叹。
“好神奇,两位的感情是怎么维持得这么好的?”
此话一出,两人疑惑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她,何忆初连忙摆了摆手解释,“抱歉,我真的只是好奇。”
准新娘娇嗔地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抱怨,“别提了。他啊,简直是块木头,要不是当时我鼓起勇气向他表白,我们俩至今还停留在儿时玩伴呢。”
“谁先开口又没关系。”准新郎挠挠头苦笑说。
“谁说没关系?我要是被拒绝了,我们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可是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才开口的。”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随着何忆初的意识飘远,她眼神恍惚地凝视着手中的画像,男孩与女孩相视而笑的模样莫名刺痛了她的双眸。
勇气。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是错过了时机,到头来只是个连心底话都欲言又止的缩头乌龟,不停为自己当时的胆怯编事后借口。
“……我也不想失去我们的关系啊。”
准新郎略带急切的语气拉回了她游离的思绪,何忆初抬眼,敏锐察觉当前的气氛陷入了僵持,可不乐见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在这节骨眼上闹不和,赶忙出声缓颊。
“两位稍等,我去找找看有没有类似的样本……”说完,她便起身来到平时绘画的长桌,桌面自从她忙着父母的后事便疏于打理,因此有些凌乱,她一边迅速整理一边寻找着适合的样本。
没掩紧的窗户让外头的微风有机可乘,轻薄的纸张也被掀起几分,她收拾的动作忽然一顿。
散乱一桌的画纸中,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是那般扎眼。
画里的人容貌完整清晰,不是别人,是金泰亨。
因为不清楚金泰亨长大后的样貌,她只能凭借逐渐模糊的印象一步一步拟绘出他如今的样子。
她修改了许多次,却始终不满意。
何忆初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画纸,复杂的目光停留片刻,最终没狠下心扔进垃圾桶,只是将其随手塞入随身携带的画本中,一把合上。
快速抽出几份合适的样本,她转身回到了工作。
-
何忆初下班回到家已有些晚了,正打算煮泡面果腹时,大门响起一阵输入密码的提示音,她回头,看着难得早回的金泰亨。
“泰亨,你回来了。”她顺势用下巴示意手上的泡面问了句,“一起?”
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金泰亨的确也还未吃晚餐,肚子隐约咕噜作响,“我先去洗澡。”
“……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的她有点意外地盯着他上楼的背影,约半小时后,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楼梯间。
“一起吃吧。”看见他,何忆初连忙出声招呼。
金泰亨发现她仍未开动,挑眉,“怎么不先吃?”
“两个人一起吃就不无聊了。” 她微笑,拉开椅子,将他的那碗推向前,“你的我加了鸡蛋。”
她记得以前他吃泡面尤其喜欢加鸡蛋,没有就不吃,算某种程度上的挑剔。
金泰亨走到她对面坐下,碗里的面为了营养均衡还加了青菜,是何忆初下班顺路买的,她想起空荡荡的冰箱,又看了看他瘦削的脸颊,“话说,你每天都只吃泡面而已吗?”
家里食材实在有限,除了方便面没别的,不像是一名医生该有的榜样。
“医院忙,很少在家下厨。”金泰亨习惯在医院解决伙食,泡面是以备不时之需,尽管身为医生的他清楚其不健康与危害性。
何忆初低头吃了口面,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提议道:“我偶尔会下厨,可以准备你的份。”
他停下动作,默默望了她一眼,“……如果你不嫌麻烦。”
闻言,她摇了摇头,眼中笑意加深,“不麻烦。”
何忆初注意到自己刚吃到一半,金泰亨早已吃完碗里的面,立刻起身问道:“你很饿吗?我再煮一份?”
金泰亨沉默了几秒,原本似乎想拒绝,何忆初笑了笑,径自转身准备,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忙活的背影。
她一贯如此。
尽管总是粗心大意,却出乎意料的也有观察入微的时候。
他上一次领悟到这点大约是在多年前的某一次生日,当时何忆初神秘兮兮地捧着一双打工存钱买来的运动球鞋送给他。
那双鞋是上市不久的新款式,金泰亨在电视上看过一眼便爱上了,碍于价格昂贵只能作罢,但此时朝思暮想的球鞋就近在眼前,让他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有点困惑。
金泰亨未曾提起自己想要那双球鞋,他好奇何忆初是怎么知道的,于是便问了她,谁知得来的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回答。
——你每次放学经过专卖店时都会多看两眼,以为我没注意到吗?
那一刹,他很庆幸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何忆初。
胡思乱想之际,一碗照例加了鸡蛋的面被端至他面前,金泰亨低声道谢。
她坐下,头顶上那暖黄的灯光在他的脸庞映出淡淡的光影,她的目光忍不住悄悄开始打量,独特的眉眼,笔挺的鼻梁,五官比例近乎完美的协调。
“原来你长大的脸长这样啊。”她脱口而出,面对金泰亨投来的视线,她不避不闪,淡笑坦诚,“我有时会好奇。”
何忆初以为金泰亨左脸颊上的黑痣会随着时间淡化,可如今仔细一看,那颗黑痣反而成了他脸上最显眼的特征。
无数次的想象摸索,都比不上亲眼一见。
“屋子,找得还顺利吗?”
何忆初愣了愣,但仍是很快恢复情绪,“嗯,我接了点兼职。”
金泰亨马上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这才恍然大悟刚才的随口一问似乎被她误会成了催促,但他没有为自己的一字一句解释的习惯。
接下来彼此都没有说话,偌大的饭厅只回荡瓷碗与筷子碰撞的声响。
没半会,何忆初重新开启话题,“话说回来你今天挺早的。”
“今天不用值班。”金泰亨没抬起头,低声回应。
她撑着头,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碗里的面,“医生挺忙的吧。”
他点点头。
别人悠哉享受着假日之时,他却窝在医院面对一具具血肉模糊的伤者,即使下了班,视网膜仍仿佛残留着手术床上的鲜红残影。
“这么说,你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何忆初一直牢记金泰亨的一言一行。
“我不知道。”
然而,他迅速又坚决的回应令何忆初着实一愣,她放下筷子,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悄声打破沉默。
“……是因为累的关系吗?”
金泰亨不明所以地怔了一下,甚至有些不确定那句喃喃自语是不是对他说的。她的声音带了几分迟疑,却并无退缩。
“泰亨啊,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了似的,金泰亨猛然抬头,眼中多了一丝讶异,她直勾勾的眼神仿若能一举看透他的内心,他了然于心地轻勾嘴角。
跟在自己身边工作了好几年的护士都没察觉这点,他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极好。
出乎意料的是,何忆初总是能早一步洞悉他的情绪。
她微微蹙起眉头望着他,眼底的关切毫不掩饰,反而让他更想回避。
偶尔,退去病服的病人会主动回到医院拜访金泰亨,脸上容光焕发,笑着述说如今生活不曾拥有的精彩,对他感恩戴德,他却做不到若无其事接受那份感激涕零。
在那之前,有多少生命从他手中流逝了呢?
他并无意在刚经历丧亲之痛的人面前谈起这种心情,这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可能是最近有点压力吧。”最终,他选择避重就轻,低下头继续用餐。
她静默了一会,才忙不迭露出淡笑,却又因为内心的失落让嘴角难以上扬,挤出的笑容变得扭曲。
何忆初垂下头,看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却突然食欲全无,忍不住在心中责备自己的多言。
她忘了,她与金泰亨早已回不去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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