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第三夜，她睡得很好。就像溪流终将汇入江河，在那样一片安宁与寂静中，宋允雪自然醒来。再无困意，她抓上外套，悄悄出门。
天光熹微，路上行人和车都少见。这里是昨夜遥望的对岸，路灯仍未熄灭，河水流动不止。电车轨道像一行行枯干墨迹，分划开她与世界的边界。走路，独自于河边行走，仿佛能给度过的昨日以一丝确切体会过的真实感。
想起那几个人是不由自主的。受不了他们再胡来，睡前，宋允雪将人全赶了出去，门一关，自己也没想到能睡得那么熟。方才出门时，沙发空空，他们又挤在一个房间了。呼啦啦——头顶掠过鸟翅的振动，她惊而抬头，发觉自己脸上挂着笑容。
晨光越来越盛，鸟鸣在唤醒这座城市。慢慢地，车声，船声，钢轮轧过轨道的响动，自行车铃，晨跑人的脚步，伴随着太阳从布达城中喧嚷升起。宋允雪坐在岸边的长椅，看着世界变亮，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后背被阳光晒得发热，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起身往回走。
她走得很慢，不忍让步伐打乱这场平静。路上的一切生动淌入眼中，抬出来的桌椅，展开的遮阳蓬，搬进店铺的蔬菜筐……经过理发店外开始旋转的灯筒，她朝礼让的车举手致意。住的地方近在眼前，宋允雪抬首望去，忽然心头一抖。
街道上分散站着四五个人，看起来互不相熟，但都面朝公寓门口。他们手上拿着不同设备，无一例外都带着长长的镜头。看清他们的脸之前，未经思考她就转过身，低头快步贴墙走。
拐角后，她屏息细听。没有连串脚步声，呼……没被发现。平静早已一抽而空，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高、遮住下半张脸，她带着怦怦心跳，从缺角的墙壁后探头。
正费力观察车顶上露出的人影，口袋里的手机一震——该死。又被吓一跳的她咬牙解锁屏幕。“允雪，看到了马上回复我。”
什么东西？她定定神，看向对话框上的名字。手指翻飞打出一句“什么事”后，她再度探身，又完全集中不了精神去想对策。手机很快再震动，她皱眉一看，霎时，连此刻的处境都短暂忘却了。
蹲在隔一条街往下的楼梯里，宋允雪捏着手机。刚刚结束的通话中“等着我”的声音，仍无法抚平她对突然冒出来的狗仔的焦躁。毫无头绪，却止不住思前想后……屋里竟然还没有一个醒的人，怎么办？公寓有门禁，总不至于冲去楼上……
滴——滴——
啪。车门关上，闵玧其走向那个被喇叭声吓得肩膀一颤的背影。她似乎犹豫要不要回头，他说：“是我。”
宋允雪刚看见他，就立即爬起来。“快上车。”
钻进车里的动作比他还要流畅。闵玧其摘下墨镜，想说句什么，在看清她神情后停顿。他启动汽车，缓慢驶过路口。两个人都透过车窗望向右边。
“就是那些人？”他刚问出口，就见她一缩，躲避远处可能扫过来的视线。
让车加速通过十字路，闵玧其再看她。宋允雪解开拉链，呼了呼气，发觉他的关注。“想不通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摇头，“我连房主都没见过。”
“既然蹲了一个小时，想来也不会很快走。楼上还有谁？”
她顿了顿，望过去。“你怎么会在欧洲？谁告诉你的？”
装作未识破她转移话题的意图，闵玧其露出一点笑意。“不关心我行程啊。前两天在巴黎参加时装周——巴黎离布达佩斯不远，刚好你在，就过来看看。”
呵，不远。确实跟他提过早几日来欧洲。既然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宋允雪拉下挡光板，好奇地打量身周。“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机场租的。”他瞄着她，“休息得好吗？”
想起恍若隔世的两日，宋允雪叹叹气。“本来很好，现在——”她低头，“你刚来，就被迫卷进我的麻烦……怎么办才好？”最后一句，她声音很小，似乎在问自己。
闵玧其减速停到路边，认真端量她。允雪从未露出过这种样子，不安，混乱，甚至沮丧。“过了中午那些人还不走，我们就去别处。”
她惆怅一笑。“希望是个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好。”他应。
将近四小时都在街道上打转，即使路过许多景色，宋允雪无心欣赏。中午时分，快餐香气在车里弥漫开，她咬着玧其刚买回来的汉堡，瞅向一停车就拿起手机的他。“工作这么忙？”
“啊，不是。”闵玧其喝了口汽水，刚想解释，就听闻铃声响。宋允雪直起腰——民宿里终于有人醒了。
他默默听她通话完，擦擦嘴角，问：“没走？”
“更糟了。”宋允雪将油纸捏成一团，扔进纸袋。“柾国说有人在楼下走廊徘徊，大概跟他用的同一种方法进来——”她扫视他表情，率性说下去，“是的，他也在。问我经纪人要了地址，在楼下蹲着等人进出。如今狗仔在楼里，他们连门都出不去。”
“打算在屋里等？”他刚刚听到对话。
“嗯。说冰箱里还有食物，问题不大。但，”她扶住额头，“想这样把人熬走？”
闵玧其突然抬起手机：“智旻的电话。”他嗯了几声，很快挂断。触及她目光，他说：“没什么，让我们小心点。”
“小心就够了？”
他将手臂搭上方向盘。“只要你不跟他们同时出现，事情就不会变得更糟。”
宋允雪点头苦笑。“现在能去哪？”未知因何暴露行踪，只觉得哪里都不够安全。
智旻、泰亨、柾国，没想到他们都在。相信这三个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异国她身边的弟弟——能顾好自己的。闵玧其手指点点方向盘：“去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原来他一早上都在查找信息。天知道玧其怎么翻出的这个农庄，南边是微微起伏的田野，北边是原生态的、延伸上山坡的树林。几栋斜顶房子后，宋允雪还大致认出牛棚及马厩。
下车踩在泥土上，闵玧其反而变得忐忑了。他仍在左右张望，宋允雪已经推开农场商店的门。“快来！”
商店内坐镇的即是农场主，操着一口不易听懂的英语，边办入住边介绍他的农场。明显放松不少的允雪，跟这个四肢粗壮的大叔聊了起来。“……约瑟夫说，对动物或采摘作物没兴趣的话，前面那座小山是徒步线的一段，在夏天很受欢迎。山顶有观景台，允许搭帐篷——这里还有帐篷出租呢。”出门时，她抱着刚买的毛巾和衣服向他复述。
房间就在那几所房子之中，路上没碰见人。起得太早，宋允雪洗洗脸就要去补觉。等她醒时，闵玧其已经不坐在原先的椅子上了。她打开门往外看，发现他正穿过西照的阳光，沿石板小路走来。
“没休息？”她倚着门远远地喊，“去哪里啦？”
“到山顶转了转。上面不错，也没什么人。”他走近，“想去搭帐篷吗？”
宋允雪露出笑，反手关上门。用车将物品运到山脚，十几分钟就背上去了。“是个小山坡，但看得很远呢。”她放下帐篷杆和气垫，走向观景台边缘。
“别站太外面。”闵玧其盯着她，解开背带。
趁太阳未落山将帐篷搭好，还没待多久，就发现日落被树林遮住了。“日出应该能看，”宋允雪踏下木台阶，“东边很开阔。”他们打算先去吃点农场的晚餐。
“要不在上面待一晚？看完日出再回。”闵玧其在她身后说。难得她这么开心。
说干就干。炖牛肉和热水澡消除了疲倦，问约瑟夫借到露营灯，他们回到山顶。可夜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关灯、关灯。”
两个人匆匆按熄灯光，手脚并用地钻进帐篷。“快！”他的脚后跟刚迈入，宋允雪就刷地拉上门帘，随即歪倒在帐篷内。“真可怕，那么大的虫子，撞得身上疼。”
闵玧其低低笑出声。“不能开灯了。”他摸黑摆正气垫，坐在上面。两张睡垫边缘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头发扫过他手肘。一道很轻的风荡过，气垫不再响，宋允雪躺在了旁边。
闵玧其也后仰，慢慢躺倒。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帐篷原本的橙色也只是一片漆黑，他徒劳地睁着眼，眼前偶尔闪过轻微的“哒”一声，大概是有昆虫落在帐上。除此外，连她的呼吸也听不到。
他抬起右手，枕在脑后。“你还想往专辑里加歌？”
她吸气，又叹出来。“是啊，还没做好。”
几乎整个八月，都在忙专辑的事。设计讨论，造型拍摄，表演训练，MV制作……琐碎而繁重。但既已是音乐产业的一环，她倒也不会抗拒，只是——恰恰遇上这么一段时间。
听她讲近期的工作，讲有些他知道、有些不知道的事，闵玧其亦在回忆这个八月。从最开始的拥抱照，到公司发出她与号锡合作的通告，再到安可场那日在宿舍见到她被柾国抓住手腕，还有车上她对他手链的注目。本以为，风波就这么过去，可等她离开以后，狂风恶浪才真正开始。绯闻、后台、抄袭、爆料，持续不断的攻击骚扰……这个八月，允雪是如何度过的？真的像她此刻的语气那样平淡无澜么？
“……发行部门要多给我些时间。哈，恐怕只是种好听的说法。”宋允雪向上抻直了手，“真正是，他们在考虑推迟专辑的发布。”
闵玧其闻言转头，却依然看不见她的脸。“那你呢？”
片刻后。“不知道。”宋允雪泄力似地垂下双臂，放在身侧。她的右手碰到了什么。
是他的左手。一片肌肤落在手背上，温度比他低一点。这个感受不到一秒就消散了。
寂静中，停在原处的左手慢慢舒张开手指，再掌心收缩，指尖无声地挠过气垫。闵玧其想，他知道她挪开的手在什么地方。
上臂刚使力，还称不上动，他手背就被迅速拍了两拍。
“商店肯定有防虫喷雾，”宋允雪边说边坐起来，“居然忘了。我去看看？”
前面那章，挤到一张床的过程，写出来后被删掉了[捂脸偷看]允雪左右是56哈,7晚来一步
& 他们前一天看的电影是 布达佩斯之恋
下章将结束part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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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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