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时起,白一子不再生长,未进寸毫,仿佛他的身与魂定在了某刻,停在了某处。如影似梦般,他疑心自己有没有离开那口井?有没有报仇?眼前抑不住地血浪翻涌,又看见濒死的继母,她极力瞠目,纵到阴间去,她也要看清、记死这个摧毁她生命的年轻男子,她曾经的孩子。
白一子不在乎她悔过与否,只亲眼看着她眼中光彩熄去,剩给他悲怨的诅咒。
“你做不成你男人!”
字字句句简直把白一子碾碎,像腹内横生荆棘,刺透脏腑;又像渴饮毒水过喉,破肚穿肠。
他又悲又痛,又怨又恨。当下心焦眼热,煎熬出两行热泪,滚滚抛洒。
“师弟?” 夏侯仁背后忽传哀声,回身见白一子手捧茶盏,苦着张脸,噼里啪啦掉眼泪,一颗颗热泪滚进茶汤里。白一子先是抽泣,即刻痛哭,与那时如出一辙,嘴咧好大,凄惨又可笑。
“师弟!一子,你,这是何故啊。” 他赶紧过去。知心如夏侯仁,师弟大恸也令他心中做苦。若想彻底割断,走得出来,谈何容易?至今他也才十七岁……夏侯仁将他贴在身前,哄小孩似的拍抚道,“莫哭莫哭,大悲伤心,男儿丈夫何必抛洒眼泪?有我在这,你只管说罢。”
白一子紧抹泪水,哀痛道,“师兄,我,我长不大了!”
夏侯仁并不惊诧,如今局面他早已料及。
“叫我怎么好受!焉能不哭!” 白一子委屈不已,向师兄哭诉,“师兄那么高,我这么矮,枉为男儿丈夫,不好看……像什么样子!” 恐夏侯仁嫌他,便愈加灰心。
夏侯仁忙着给他擦眼泪,抹湿了衣袖,听话想笑他傻,这又算得什么。伸出指头在他脑门戳上两下,严词劝勉,“这是什么话,好男儿岂在个头高低?心怀大略,身具武功,行在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如何不能丈夫?你历过这么多,还在意这件么。” 白一子开解不少,拭泪点头。夏侯仁乐了,一把将他捉在怀里,“几尺也好,几丈也罢,不管长多大不都是我师弟?为这个也哭一场,还说长大呢,傻小子!”
白一子哀声怨道,“都怨于和!都是跟他练的邪功!”
夏侯仁知他不好受,便说,“还能怎样?若非师叔你怎有今日,早该身毁道消了。你也不用急,待我来日递信问过师叔。”
说话间有人稳步入内。夏侯仁带师弟起身迎让。“呆着罢,我回来歇会儿。眼下重阳,都去自在,叫小子们拽住好容易抽身。这把岁数可闹不动。给我倒口水喝。” 正有好茶给师父递上。
“竟叫你们占先了!” 普渡举杯笑过。
“师父恕罪!” 师父心性好,从不与弟子们计较。
普渡给了他们头上一人一下。
饮下一口,浸润心肺。普渡缓缓放下杯盏,不自觉地叹了声。今又重阳,却鸳鸯飞散,不知那人在滇池岛可吃上重阳糕,饮到菊花酒?谁能做给他?可侍奉周全?于和自小最爱喜年节,好借由开斋贪吃两口,如今远走,普渡怎不念他……
“他一人呆在那边,孤零零的,没徒没儿,身边没称手的人,往后如何是好……”
听着师父惦念于和,兄弟俩在桌下扣紧双手,这辈子谁也别松开。
山中岁月不可数,晃过一年又一年。
白一子仍随着师父近听教诲,他自小内修外练,功夫稳扎稳打。普渡说他有慧根,伶俐清奇,历大难不死是天生的童子,更把精力全放在白一子身上。哪个师父不盼望弟子大进?流光不待,他心中急迫,为白一子,也为夏侯仁,必尽有生之力扶送他们一程。这一生,普渡深知孤掌不能鸣,孤木不成林的道理,阴阳相济,表里互及方能走远,走稳。
他愿白一子之于夏侯仁,能如他与于和之于彼此。
收功静心,普渡端看眼前弟子,救归山门的孩儿徒然长大,那时稚弱惊恐,而今武道精进,气质昂然。
普渡静心问他,“如今你已成人,业已学成,为师该问你一回。是遁世入道,还是下山谋生,去留凭你自便。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才好。”
白一子释而笑道,“师父,还问的什么。”
“我是负罪之人,踏出峨眉便是沉浮江湖,又有何去处?何况跟随师父多年,我早已尘缘无分。师父师兄多年教养,如生我身,恩同再造,未言报还岂能转身就走?”
“师父,峨眉才是我的家啊。”
白一子伏地扣拜,上谢师恩。
“弟子,不悔。”
普渡引他踏入静室,一把长剑静镇高台,古拙敦肃,威仪凛然,三尺之外已觉肃杀扑面。
白一子紧随师父进香礼拜,虔怀恭敬。他怎不认得,佛光宝剑,峨眉镇派重器。
剑意出鞘,宣威江湖,喝令武林。
白一子遵师命握剑,抽离出鞘,入手后令他顿在原地。
“如何?” 普渡问他。
“这剑好沉!” 白一子不敢扯谎,分明比寻常兵刃沉重许多。
普渡略有息声,“沉么。若你师兄来拿同样沉手,一个人的力气哪担得起。” 声声回响,句句入心。
白一子似下决心,目光如灼,重回剑身。
“弟子明白。就由我为师兄担上一半——”
师兄真心待我,我还一颗真心;师兄守我十年,我偿师兄一生。
师兄知我,何妨死生。
普渡轻拍小弟子的肩头,蔼声慈怜,“你是个苦命孩子,在这人间受许多罪,承许多劫;又有许多任命,要做许多事,走过一回方知滋味。你伴着你师兄,他顾应你,我也能放心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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