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果报因循

白一子早已听不下,普渡越劝说,他执念越重,像积年旧伤返痛,那股剜心的滋味难与人道。他什么都说不出,只有不停地磕头,求个自证了结之道。不多时,地上印出一片红记,赤色模糊。

“师弟!” 夏侯仁惊住,未料他执念至此,他后悔带白一子来见师父……

“纵然万劫不复,我也要,善恶有报,阴司分明……落井的是我,万劫不复的也是我,我不服……为我的家,我要回家!”

这口井太深。那日起,原来他一坠再坠,从没停过。

普渡走下正座到他面前,满眼痛惜,“恕为师不能传授,你这副样子怎能行功,我不能害你。”

夏侯仁不忍他头破血流,薅住后领,掐他后颈,把犯倔的小子硬揪进怀里。而普渡负手背身,留与他们一句,“带他去吧。”

“走吧,师弟……” 他连拉带拽拖白一子出去,剩普渡孤立室内,心思煎熬。

白一子头上破了一块,顺脸流血,很是骇人。夏侯仁疾步领他回去,边走边擦,沾红衣袖。白一子才想起疼,就地耍赖,哪里肯走。他哭个不住,嘴张老大,挤出成串的眼泪。夏侯仁不知如何是好,说也不是,打也不是,站在身前给他挡风,别让凉风灌进大张的嘴里。

忽听一声嫌斥,“谁在外头号丧!” 夏侯仁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可不正站人屋外。

除了于和还能是谁?于和撑窗看见他俩,故作诧异,“是你俩。” 取笑道,“你也是年轻不懂事,哪有在外边打孩子的,叫人看见多不好。”

夏侯仁直叹气,没心玩笑,“我怎会打他?行至此处,搅扰师叔,我们这就过去。”

“你等等,他头怎么破了?” 于和看见,多问一句。

他不知从何回答,“这说来话长……”

“进来说话。” 于和唤他们进门。

“于师叔请咱们玩儿,你别再哭了。” 夏侯仁带他进去,哄住哭声。

那人端出几样药,给小孩儿看伤,不冷不热地言语,“好样的,在哪玩个脑袋开花?” 白一子哭丧着脸,缩成一堆,听之任之,清理伤口疼得他哼哼。于和给他敷药,把头包住,听夏侯仁把事情说道一遍。那双手可没得闲,玩球似的拨弄白一子的脑袋,掐完脸蛋捏耳朵,摆弄一气,谁能从于和手心挣开?白一子逆来顺受,敢怒不敢言,连师兄也不能救他。他心里笃定,这大魔头绝不能惹,可又不服气,势必学成武艺再见高低!

“我最知道你们师父,这世上还有比他会做好人的。” 于和颇不在意地哼声。他又说白一子,“怎没把脑袋磕碎?磕破相讨不上媳妇,看你怎么成家!还想回家去?好叫你祖宗看着老白家断香火。”

“你闭嘴!” 白一子气坏了,呲牙咧嘴要咬人。

“不得无礼!” 夏侯仁头一次训教他,柔软的慈爱化成威仪,白云之下亦有风雷,不然,如何代师父执掌家法,如何服众。白一子不出声了,闷头咬香甜的蜜饯吃。

夏侯仁单与于和说话,好声商求,“师父的心意我明白,偏执者走火入魔,势必毁伤自身,危害武道,峨眉乃名门正派,恩师又执掌武林,绝不肯容。可他才几岁,身负大仇,若没念想,叫他如何得活?况且落在这里,凭心说,除去武功我们能教什么?日日长大,总得安身立命,何忍他虚耗折磨。求师叔可怜,向师父讨些情面……”

于和听罢看他两眼,几分玩味,“师兄不是老妈子,管一管,不叫脑袋开花罢了,你倒认真跟他好,说出来你是他什么人?非亲非故,还等他报偿抚养之恩么?他若没心,甩头回家,你能怎样,何苦白操心。”

“师叔……” 夏侯仁缠着于和只管相求,“峨眉抚育弟子从来尽善,何谈报还?他既提出习武,权当营生,等长大也许心结就解了。有人管教总是好的,师父一代宗师,师叔恩泽天下,峨眉人杰地灵,规矩严谨,纵十恶不赦也能回归正途,何况一个孩子?” 他拉着于和极力征求,“好师叔,您最是菩萨心肠,解厄救苦,师父最听您的,凡您略进薄力,从无不能。师叔若不嫌,洗衣梳头凭您使唤,恳请师叔举动,不枉你我相知……”

一番言辞恳切哄得于和笑出来,调笑道,“这话我不知道。你师父就该听我的?我何时做主?不过是师兄让着我,亲近而已。”

“正是正是!恕我失言!盼师叔马到功成,徒侄候您佳音!” 两人情义在此,成事十之**。

白一子不知他俩说些什么,只剩自己闲坐着,吃吃喝喝,百无聊赖,头上创口丝丝作痛。看见端持沉稳的夏侯师兄在于和面前像个孩子,笑容多起来,原来夏侯师兄也能这般欢笑,幽兰盛茂……他正胡思乱想,师兄叫他拜谢于和,说得师叔相助便能学武。闻之,又惊又喜,将信将疑,不知师叔有何大能敢做老师父的主?白一子使上一堆好听的,忽见于和芙蓉玉貌甚是灼眼,心下悬空一记,又掉进了无底洞……

隔日,于和坐场讲学,教习金莲掌法。那人身形游弋,收放如散天花,练功台上莲花盛绽,金光纷飞。普渡在旁赞叹,“金莲掌入门容易,却鲜有练至精深,习得金莲掌法便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万法根源,化生万千。金莲妙道,当今只有你们于师叔最为高明。” 夏侯仁带白一子观学,边看边讲,把关节处细说与他,小孩儿认真听着,懵懂点头。

于和练过一轮,礼毕,收式下台,正与普渡灵犀对目。普渡登台前脱下外氅,欲唤弟子,却是于和抢步接下,练功剑直接塞他怀里。普渡也不惊不愕,只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挽袖上台。待站定,开步起手,布剑八方,行云走鹤间,单薄木剑传出破空之声。相教于和出手凌厉,霸道随身;普渡行功则浑然一体,平和中正,两人同出一师,却各精其道。果真峨眉剑法独步天下,名不虚传,门人弟子无不潜心求知。

“师兄辛苦。” 一下台就看见于和等他,两只眼睛跟着他动。

普渡心知肚明,又何必点破,不若游戏一番,难得他懂事讨巧。于和好意问候,不料普渡眉眼一低,故作玩味,“茶水没见一壶,道什么辛苦。”

“你!” 于和压忍下去才说话,转身吩咐,“给你们老师父备水!” 他把“老”字重重咬着。

夏侯仁合时宜地冒出来,“我去。走——” 便领白一子下去。

于和耐着气候问他,“您还有何吩咐啊。”

“稍动一动就不爽快,少不了拿捏拿捏。毕竟‘老师父’了。” 普渡说得耐人寻味。

于和暗哼,搭上肩头拿捏起来,“如何啊?”

普渡看他一眼,笑道,“甚好。这些年越发称心了,脾气也能控住了,手也越来越软了,不枉我操心成‘老师父’!” 捉于和的手攥住,乐着,“再往上走,要给师兄锁喉绞颈么。” 于和很不乐意,把头一扭。普渡乐呵呵地拽他,“你还能瞒过我,有事直说,何苦殷勤,‘师兄长,师兄短’,自找委屈。” 说着让弟子们散了,带于和回去说话。

于和思忖开口,“你究竟如何打算?收或是不收,眼看长大,若是留在门中,除武道我等教不了别的;若不收,择个好人家养,让他安身立命。” 他见普渡瞧他,移开眼睛,“我从不管你的事。只是……”

普渡何等灵通,于和是他从小看大,心事一眼便知。纵是于和不问,他也未想隐瞒,待闲话商谈。普渡直乐,接话道破来意,“只是有人相求,你顾念情义,不好旁观,于是乎故作殷勤,讨我欢心,趁势探个口风,是也不是?”

于和塞住,像落败了般又急又恼,扑在书案上使劲盯他,好看的莲眼眨了几眨。“你怎么知道?!你在我身边按人了?!”

普渡先是一愣,立即向他否认,“这不对,我何曾为之!这是万万没有的,我是那等人么?”

于和自然说不出来,他脱缰般胡猜乱疑实在恼人。

普渡素来和气,从不见怪,抚他背后软声劝解,“我看你长大,岂能不知你不懂你?何必像你说的……再说,你们还想瞒过我?你从来好说话,他们哪会不跟你好?” 他连声啧叹,玩笑起来,“可不得了,变聪明了!”

“你少哄人……” 于和恼了一句,却双靥微红,眼波流转,一点不生气了。他不拘分毫地坐上书案,扭身问普渡,“那你告诉我,他已愿意学武,你因何不肯传授?不能叫我白来……”

普渡揽之在怀,以仅彼此可闻之音相告,“既要报仇,必定造业,我不想他走不归路。”

“父亲被害,继母不忠,家产失尽,险些丧命,岂非造业?难道他该受?” 于和微微垂目,“师兄良善,不忍弟子身赴劫火,一心勾销恩怨,了断因果。却不想他如何活过今生?被害得一无所有,却无从讨债,无处追偿,无能为力,每日想起,他肯放过自己?师兄能否令他忘干净,再不想起?抑或是你能为他告状上书,讨还公道?”

于和话音渐止,修长皎洁却剑茧斑驳的手覆上普渡面庞,“从前我问过你们,我们为何学武?为何这江湖你来我往,死死生生?你们说因为无能为力,只能自己为自己。”

普渡无甚可说,心头如堵。那时从前,他们三人是如何一路跋涉,相互偎傍,彼此提携,从那深不见底的枯井挣扎出头,攀入云霄,爬过这道天梯已用尽一生。

“个人因果个人担负,众生皆不能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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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眉大侠]井
连载中机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