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悲悯的悖论

君士坦丁堡的夏季,干燥而炎热,就连顺着洞开的窗户灌入屋中的穿堂风,也未见凉爽。

困倦的清晨,海浪有节奏的拍岸声伴着蝉鸣,令人昏昏欲睡。

可书房中,学习的气氛正浓。

距离订婚仪式的结束,又过了几日,安娜也渐渐习惯了每日与君士坦丁一起在普塞洛斯的课堂上,分别接受指导的日子。

这于安娜而言,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虽然同处一室,但普塞洛斯对于两人的教育内容却并不一致。这位博学的老者总是在先向安娜讲解了一段语法后,让她自行消化后,再转而向君士坦丁教授关于修辞,历史,哲学的课程。

每当这个时候,安娜便会支着耳朵认真地听讲。她正苦于寻不到借口,好摆脱这些实际上她已经掌握的简单语法呢。

而此刻,普塞洛斯正捋着他花白的胡子,对君士坦丁讲述着查士丁尼大帝时代的辉煌与动荡。

“故而,陛下,那场几乎颠覆了查士丁尼大帝统治的‘尼卡暴动’,其根源并非一日之寒。税赋的沉重,官僚的**,是的民怨如同堆积的干柴。

您应该知晓,蓝党与绿党,这两支起源于赛车比赛的派系,他们曾对彼此抱有着深重的敌意。可在那次暴动中,他们却放弃了斗争选择了合流,最终成为了点燃这一切的火种。

陛下,您觉得,身为一名共治皇帝,您需要从中吸取怎样的教训呢?”

君士坦丁听得十分专注,当听见那个印象里无比辉煌的年代里,人民生活的惨状时,他的脸上满是不忍之色。

“老师,那些暴动的民众,他们也只是生活困苦,只是为了生存而做了奋力一搏。如果当时,皇帝陛下能够更仁慈一些,更早地减免赋税,整顿吏治,倾听他们的苦难。或许……或许就不需要流那么多的鲜血了呢?

我觉得,君主压迫了民众,就要允许民众有反抗的自由。在您向我授课之前,我已阅遍了帝国的史书。

可目之所及,满是皇帝们为了恢复所谓‘帝国旧日的荣光与版图’的穷兵黩武。

可是却没有人想要去了解,那些生产粮食的农民工,制作工具的工匠,贩卖小商品的商人……这些普通人的生死,就好像从来无人关心,也从来无人在意一样。

即便是现在,也依然如此。可是不该是这样的。老师,我不明白,不论是您,还是我看过的先贤们所撰写的书籍,都教导我,身为权贵要爱护怜悯自己的子民。

可是为什么实际上,我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的。还是说,您教导我的,与教导皇帝的,并不是一样的理念呢?”

书房里安静极了,就连安娜也放下了手中的笔,定定地望着身旁的男孩一脸的痛苦之色。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令他陷入了某种无助的境地。

他的想法太过理想了,没有真正坐上个那个位置,没有真正统治过一个国家,就不会明白那各种的无可奈何,挣扎取舍。

旁人只会看到皇帝大权在握,却不会想到,或许她每天眼睛一睁想的便是帝**队的军饷,又该往哪里筹措。

而就在这时,普塞洛斯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沉重的开了口:“陛下,您拥有一颗悲悯的心,这是上帝赐予统治者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它让您区别于那些只知盘剥的税吏和冷酷的暴君。”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肯定,君士坦丁脸上的不确定稍稍缓和了些许,可还不等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睿智的老师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但是,陛下,治理一个国家,尤其是如罗马这般庞大而复杂的帝国,仅凭借怜悯是远远不够的。

您所阅读的史书,记载的是结果,是波澜壮阔的事件,却往往无法详述每一位皇帝在做出决策前,所面临的那些,由无数残酷现实编织的巨网。

小民,甚至是这些历史的记述者,他们的出身,他们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们所站立的高度与皇帝们并不相同,他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

可他的话却无法让君士坦丁信服,他壮起了胆子,借着老师的话语反问道:“可是,统治者存在的理由,不就是带领自己的国民过上富足安定的日子吗?

若是像查士丁尼大帝统治时那样,国家强大的代价是让民众陷入困苦,那么那样强大的国家,要来又有何用呢?”

然而,男孩的发言让却普塞洛斯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之中。

“您提到了查士丁尼大帝,我们便以他为例。他渴望恢复旧日荣光,这背后,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虚荣吗?

不,那是因为当时的帝国,面对四方蛮族环伺,若不强军,帝国便有倾覆之危。而强军,需要金钱,金钱来源于税收。这是一个残酷的循环,陛下。”

普塞洛斯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君士坦丁,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恳切:“您看到了保税人的恶行,这是帝国的顽疾。但是您想过吗,为什么即便如此,帝国历史上那些以贤明著称的君主们也仍无能将其彻底根除?”

君士坦丁语塞了,身为一名未来的统治者,他不能只提出问题,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就如普塞洛斯所言,这些帝国的顽疾,即便是那些名垂青史的著名帝王都寻不到根治的办法,他又如何得知呢?

这是他所看的书中,无法为他解答的问题。

而安娜作为一名旁听者,此时也忍不住认真思考起了普塞洛斯的问题。

她认为以其说,包税制与如今施行的与之相似的税收政策是帝国的顽疾,倒不如说,财政收入的不足才是帝国的顽疾。

想要改善财政状况,不外乎开源与节流。

要说节流,此时帝国贵族奢靡成风,皇太后在如何厉行节俭,可改变的也只有皇室的做派。

至于其他方面,就连基本的开支都只能勉强保障,再没有节俭的余地了。

至于开源,最快的办法自然是开始一场对外的征服。

只要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一场对外的战争不仅可以收获大量的财富,土地,粮食,人口,还能转移国内矛盾,让国内的局势变得稳定。

但是如今帝国的军队,因为人口凋敝,贵族间的土地兼并,大量农兵在失去土地后,被迫成为了农奴。

人口与土地,此时并不掌握在国家的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大地产贵族手里。

以安娜的眼光来看,父亲登基后所推行的普罗尼亚制度虽说是权宜之下的无奈之举,可也是饮鸩止渴,非长久之计。

要想国家再次变得强大,就必须从大地主和教会的手中,将人口和土地抢回来。

还有关税,父亲为威尼斯人提供的贸易特权,虽然换取了这些拉丁人在海战上的支持。但同时,这也在削弱着帝国在黑海与地海中上贸易霸权。

而关税和商业贸易,一直以来都是帝国的一个重要财源。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地,要想从威尼斯人,甚至是诺曼人手中夺回西地中海的海上霸权,就必须大力发展海军,而发展海军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钱。

钱,从哪里来?

就像普塞洛斯老师说的一样,这是一个残酷的循环。

安娜并不觉得以如今帝国的局势和皇室的实力足以支撑一次声势浩大的土地改革,若想将土地收回来,便只能徐徐图之。

那么,提高生产效率和战争的效率呢?

安娜在后世见识过火枪,也见识过更加科学的耕种方式,而若是这些来自后世的经验被移植到这个时空,是否能够从根本上改善这片古老土地当下的窘境呢?

安娜仍有些拿不准,因此不欲在此时声张。

只是她想得实在入了神,就连手中的动作也忘了,就那样目光发直地注视着前方,轻易便让普塞洛斯发现了异状。

“公主殿下,看起来您似乎对于此事有些自己的见解,不妨也说来听听。”

普塞洛斯并不觉得一个三岁的孩子能真的说出什么振聋发聩的话语来,他只是在委婉地提醒着自己的学生,她走神了。

老师的点名让安娜小小的身体惊得一颤,也迅速将她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被长辈抓住走神时的窘迫。

好在,她很快就为自己的走神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老师,我只是在好奇,赛车比赛为什么如此受欢迎呢?以至于可以结成不同的党派,甚至几乎就要掀翻了查士丁尼大帝的统治。”

普塞洛斯闻言,目露怀念之色。说起来,君士坦丁堡也很久没有举办过大型的赛车比赛了。

“因为那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帝国流行的娱乐方式,是帝国精神的延续和传承,所以大家都喜欢。”

那种万人空巷的盛况,也不知自己这辈子是否还有体验的机会。这句遗憾的感叹,被普塞洛斯留在了心中,并未喧诸于口。

“老师,您能给我详细说一说吗!能让那么多人都喜欢,这一定是一项非常有意思的活动!”

忽然,普塞洛斯感觉自己的袖子一紧,原来是小公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笑着坐回了椅子上,娓娓向孩子们说起了往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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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悲悯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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