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法力一用，可否？”
这话虽是有求于人，杨戬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没有半点求人的自觉。
适才杨戬已吩咐过梅山兄弟前去华山探访三圣母的安危，顺便瞧瞧刘沉香是否已在华山。接下来，便是尽快养好内伤，亲自夺回宝莲灯，将那鬼面书生捉拿归案。
自己的伤他自己清楚，若要最快速度恢复，少不得借助外力了。他伤重无力，法力也运转不灵，借敖无心的法力疗伤，乃是上上之策。
敖无心被这一提醒，才忽地想起了一桩重要的事。
杨戬为同她一并对付大鹏鸟，曾将整整一半的真元渡入她的体内，上一回她正要将真元还给杨戬，杨戬便……
不提也罢。
可是即便这般想着，敖无心脑海里还是不自觉浮现当时的情景——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迅速凑近，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颈边环绕……
他当时毫无征兆也毫无解释地吻了她，让她将原本的正事都顾不得了，唯有落荒而逃。
敖无心有时候真的不懂杨戬，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想不明白这个吻的含义，只想将这个与公事无关的问题搁置下去。眼下，杨戬忽然提出借她法力疗伤，她才想起来，真元尚未还给杨戬。
失去了一半真元的护持，又为了救她承受了宝莲灯的重击，杨戬这次伤成这样敖无心歉疚至极。
“二爷，属下先把一半真元还给二爷，然后再助二爷疗伤。”
杨戬却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真元就留在你体内。”杨戬道，“这阵子三界不太平，日后出生入死的时候多得是，留它保着你的小命，免得我真君神殿折了人手，贻人笑柄。”
“我……”
敖无心还能说什么呢，若是不从，日后自己真有个好歹，落了真君神殿的威风，倒还成了一桩罪过。
可是杨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将一半真元留给她当真没问题吗？敖无心忍不住担忧，但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多少年过去了，杨戬还是老样子，一句话便能噎得她哑口无言。
敖无心放弃了挣扎，顺从地在杨戬身前半蹲下，右手捻了个撵诀，催动法力。
蓦地，一股奇异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左肩的契约仿佛张牙舞爪地蠢蠢欲动，立时便要沿着筋脉传到指尖，再从指尖传到杨戬身上！
敖无心心头狂跳，连忙收了法力。
好怪的反应，契约怎会有渡出体内之势？
一个朦胧的猜测转瞬间闪过脑海——莫非自己身上的这道契约，正是玉帝为了杨戬而下？
“怎么了？”
杨戬见敖无心突兀地收了法力，脸色又那么古怪，不由困惑。
“没、没什么。”敖无心下意识掩饰。
倘若被他发现，自己是身带契约刻意来监视他的，他会如何？但无论怎样，在她弄清玉帝派她前来的真实目的之前，决不能让杨戬发现契约之事。
“我……属下忽然胸闷气窒，法力运转不灵，想是……想是内伤未愈的缘故，可能、可能不便为真君疗伤了。”
敖无心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杨戬看出什么端倪。她向来不会说谎，只觉得每个字都挤得十分艰难。
“……噢。”杨戬点了点头。
敖无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瞧杨戬那副淡然的样子，自然是了解她的伤势，知道她此刻并无大碍。
“敖执律这几日辛苦，早些歇息。”
他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尽管并不知晓这谎言背后遮掩了什么。
“……遵命，属下告退。”
敖无心几乎是逃出的内殿。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杨戬，她是一个背负着玉帝密令之人，她来真君神殿的目的不纯，她是杨戬身边的一颗行走的隐雷，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波及无辜。
杨戬的目光一直盯着地上烛台的影子，摇曳，无常。内殿里是一片无声的死寂，唯有天神的宝铠泛着冷冷的寒光。
她在方才那一刻究竟想到了什么，忽然收回了替他疗伤的法力？
或许，只是不愿原谅他罢了。
心底蓦地生出一片哀凉。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昔人近在咫尺，却犹如天涯路远，数百年的时光仿若隔山跨海，到底是初心难寻。
没想到，她内心深处已恨他至此。
杨戬抬手按住胸口，想将那里漫开的疼痛压下。可是越想压下，她的温度、她的嗓音、她的关切、她的眼神、她的一颦一笑就越是往脑海里钻，仿佛变成一柄柄利剑刺入他的脏腑。
杨戬蓦地欠身，张口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衬得他的脸惨白如纸。
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口血吐了出去，整个人几乎瘫软在榻上，暗红的血线从他下颌淌过，为他的俊颜勾勒了一笔苍白易碎的诡异美感。
“王母娘娘……”
好狠毒的手笔……
只消凡心一动，便叫他生不如死！
他杨戬这一世，何曾如此狼狈过……
-
笃笃笃……
笃笃笃……
叩门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杨戬的意识渐渐回笼，不知缓了多久，终于攒了些力气撑开眼皮。
笃笃笃……
叩门之人必定既有耐心，这声音不疾不徐，仿佛低语。
是谁？
杨戬脑海有片刻的混沌，旋即想到，这样的叩门声除了敖无心，还能有谁？新来的其余执律神总不会有胆子叩他寝殿的大门。
杨戬勉强撑身坐起，只觉浑身发软，仿佛浸在水里，连起身都异常艰难。他用力晃了晃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种感觉很糟，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由于符咒的趁虚而入急剧恶化。
地上的一摊血迹还未及清理，便听门外熟悉的嗓音道：“二爷，属下求见。”
“进来。”
这嗓音沙哑异常，明显中气不足，敖无心顿了一下，定了定神，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就见杨戬倚坐在榻上，面无血色，有种不堪一折的脆弱感。这种脆弱，甚至已经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敖无心手腕一抖，托盘砸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在空荡的殿内犹为刺耳。
“二爷！”
敖无心顾不得其他，匆匆扑到榻边，抓住了杨戬的手。
他的手好冷，一点热力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敖无心怕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三界第一战神，司法天神二郎真君，怎会突然病成这样？这已经不是受伤所能解释的了，以杨戬的根基，就算伤他的是宝莲灯，也断不至此。
“你怎么回来了？”杨戬问。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仿若琴弦。
“我不放心你。”
杨戬垂眼，羽睫遮住心绪。没有“二爷”，不是“属下”，只有“我”和“你”，听在耳中原来是这样的亲近。
“他们都在问我，怎么二爷一回到神殿就把自己关在寝殿不见人。”
“那你是如何答的？”
“我说，宝莲灯失窃一事棘手，二爷需得翻阅古籍，他正在气头上，大伙儿还是不要撞上前的好。他们自然不敢过来搅扰，都躲得远远的。”
杨戬淡哂，唇角才勾起，似乎笑意震动了胸腔，他呼吸一窒，那笑意便荡然无存。
敖无心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到门口，从地上捡起一个小仙瓶。茶壶是银的，但茶汤已洒了一地，幸好殿内也有水。敖无心取了一只碗来，从小仙瓶中倒出一粒丸药，在温水中化了，端到杨戬跟前。
“这是我们西海的乌海天参丸，十分难得，养身疗伤有奇效。”
她用小汤匙轻轻搅了搅药汤，舀了一匙送到杨戬口边。
杨戬没有推辞，就着她的手喝下。
两人沉默着，一匙一匙喝完了药。
“二爷，你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会突然地吐血，也会莫名憔悴至此，就连敖无心都能瞧出明显不对劲。
杨戬的墨眸仿佛蕴着万丈寒霜，冷冷地道：“还能有什么缘故，自然是王母娘娘的奸计。”
敖无心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杨戬言辞间竟毫不避讳，下意识朝门口看去。也对，没有人敢偷听的。
“她，还在算计二爷？！”
杨戬答非所问：“三妹有消息了吗？”
敖无心知他不愿多言，也不好深问，只得答道：“二爷所料不错，刘小天将、三圣母和刘先生都在华山。刘小天将本领高强，有他在，二爷也可暂时放心了。”
杨戬“嗯”了一声。
“只是……”敖无心略一犹豫，还是劝道：“属下以为，二爷该将受伤之事知会华山那边。一来，提醒三圣母诸人小心防范，二来……二来二爷在天界养伤，他们久等不到二爷露面，恐会生出误会，以为二爷未将华山之事放在心上。”
方才打探消息的梅山兄弟回来，话里话外虽未名言，却透出了这个意思。刘沉香并不知道舅舅在华山重伤，只当他被其他琐事缠住，轻视了宝莲灯一案与三圣母的安危。
眼下强敌在暗，内部若还生出误会，实在不值当。
“二爷或许是不想受伤一事令三圣母挂念？”
“受伤与否，与三妹无关，何苦让她知道。”
敖无心眸色微黯。不管多少年过去，就算他性子变化再大，有些骨子里的性情是不会改变的，还是老样子，把一切都压在心里，压在自己肩上，就算被误解、被指责，也只默然承受。
她轻叹一口气，道：“属下明白了。外面诸事有梅山兄弟和执律神处理，二爷安心养伤，万不可再劳神。”
至于王母的奸计，他不愿说，她自然不会再深问。她早已没有立场去深究他的任何了。
杨戬难得好说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
“等等。”
杨戬忽然抬眼望向她，幽邃的眸子仿佛古静的深潭。
“无心，你要去哪儿？”
敖无心莫名，“二爷服用了乌海天参丸，想必伤势很快就会好转，属下不打扰二爷休息。”
“留下，替我护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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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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