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将自己的手掌虚虚地覆在她的手上。两手之间骤然银芒大盛,将烈日都映得失了颜色。
小青、苍狼等人早就是从头震惊到尾,下巴就没归位过。那是他们在下界修炼时从未见识过的惊心动魄,不仅是指杨戬,也是指敖无心。
他们两人的对招如此契合,默契得仿佛同一个人!
这一刻,两人相对而立,罡风卷得他们衣衫猎猎,侧颜如画,简直一对相伴千年的神仙眷侣。
敖无心盯着手心间的银芒,像极了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美梦。梦里,她化回原形在银河漫游,粉红鳞片与银河同耀,华彩照人。梦的更远处,总好像有谁在等她,所以她载着满满的期待向前游,向前游……
梦散去,她每每清醒过来才会想起,银河的更远处哪里有人呢?银河里是没有人的,就连牛郎和织女也只年年以桥相会而已。
这样失神地回忆着,光芒渐收,敖无心下意识抬眼看向杨戬,不经意间竟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正在注视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了。
银芒映在他的墨眸里,比星汉更深邃,却如青天烈日,令她从中捕捉到一丝灼烧之感。
杨戬收了神通,道:“将我一半的真元借你,我们即刻下界,趁大鹏鸟还未恢复,就用方才那招制住他。”
“啊?一半的真元?”敖无心深感今日的震惊已太多了,她自己像个跟不上节奏的小傻子,“你不要命了?”
早在她身在西海时就听闻过,当初杨戬被王母娘娘的符咒反噬,真元重创,几乎当场丢了性命。现在他分出整整一半的真元给她,是活腻了吗?
杨戬上前一步,盯紧了她愕然的眸子,“用你的海洋之息麻醉他的心神,加上我的真元,务必一击而中,同样的招式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
字字掷地有声,敖无心在他眼中看到了他所说的那种……仿佛要置敌于死地的信念。
敖无心沉吟片刻,出于严谨考虑,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当真失败了……”
“放心,有我的真元在,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能保你平安,所以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要像方才演练时那般沉得住气,不能怕,知道吗?”
“……保我平安?”
用他整整一半的真元?
难道当年他真元受创的传言是假的?否则他自己只剩一半的真元,危机时又如何自保?
“敖执律,时间不多,准备好了?”
敖无心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强行定了定神,道:“只要二爷准备好了,我就准备好了。”
杨戬的唇边一丝浅笑若隐若现,敖无心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郭老六急匆匆降下云头。
“二爷!二爷不好了——”
杨戬冷着脸:“我很好。”
郭老六大约是真焦急,飞快地道:“二爷!沉香闯进莫干山了!”
敖无心当即变了脸色:“刘小天将吗?他去干什么?”
虽听闻刘沉香功夫与杨戬不相上下,但……看他还那样年轻,真有些放心不下,大鹏鸟的实力又深不可测,可千万别出意外。
倒不是敖无心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有多么关照,只是捉拿大鹏鸟之事既已被真君神殿接下来,再有什么横生的枝节都是真君神殿的不是,四舍五入也是她敖执律办事不力。倘若那少年有什么闪失,她会自责。
郭老六道:“正是刘小天将,兄弟们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拦不住啊,看样子,像是打算切磋一二?”
“胡闹!”杨戬面色更冷,一把抓住敖无心的腕子,想要腾云下界。
才迈出一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松开了手。
“这孩子胡闹,”他偏头对她道,“你先留下休息。”
“二爷是觉得刘小天将那边……棘手?”
敖无心话到嘴边的“蹊跷”二字,堪堪换成了“棘手”。毕竟那是杨戬的亲外甥,“蹊跷”这词由她一个外人说出来,不合适。
杨戬轻轻扯起唇角,眼角便染上一丝勾人的味道,莫名愈发使人毛骨悚然,“小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
可是他的本命真元已经……
“那……二爷小心。”敖无心知道他心里有数,止步于此。
郭老六目送杨戬消失在云层里,神情有些微妙。
二爷这是要亲自把沉香揪回来?还真为那孩子捏把汗……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二爷的手怎么那么自然地就……就……牵起了敖执律的腕子?
郭老六心虚地不敢去打量敖无心,只望着空白的云层呆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小青等人也清一色的古怪表情。
郭老六满意了。
苍狼上前几步问道:“执律长,二爷他这是……”
“唔……”敖无心斟酌了一下措辞,“大约是去管教孩子吧。这事可大可小,你我还是不要掺和二爷的家事。”
有执律长这句话撂着,众人便即安心回去对招。
敖无心的搭档不在,她就百无聊赖地立在一边,一会儿观察一下同僚对招的妙处,一会儿回忆几遍方才练习的成果。
蓦地,敖无心脊背一僵,一股针刺般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试探。
几乎是立刻,她便意识到了这种陌生的难受感觉可能源自何处。
是契约,玉帝的契约。
当初的旨意,一字一句,敖无心都记得很清楚……
……
“你对杨戬恨之入骨,就替朕盯着他,但凡有异动就禀报给朕。”
昊天玉帝高坐赤金雕檀龙椅之上,俯视着灵宵宝殿内身披幕离的女子,长眉垂下,面相和蔼,说出的话却带着点阴森。
当时她听到三界之主的旨意时,沉默了很久,却发觉自己无法反驳。
“恨之入骨”四字虽不是真的,却是她曾经亲口在瑶池大殿里“承认”下的,一旦否认了这句谎言,就是欺君之罪。
玉帝分外宽仁地给了她沉默的时间,显得极有耐心。敖无心却知道,这份反常的耐心背后,是反常的谋算。
敖无心清了清嗓子,“如果,他始终没有异动呢?”
她其实不知玉帝所言“异动”是否有所指向,但这个词从三界之主口中说出来,无非是说违背主公意愿之举。
而据她所知,杨戬曾经做下过无可计数的“异动”,其中最令玉帝不可原谅的,就是逼天廷修改天条。
她能理解,就算玉帝表面顺从众生之意,又或许真情实感地拥护女娲娘娘留下的天条,内心也不可能不对杨戬心存怨怼。
可如果,杨戬深深地懂得急流勇退,他又怎会再往刀口上撞呢?
玉帝却道:“如果他始终没有异动,那就继续替朕盯着。”
“陛下仁厚,赐小仙换取自由的机会,可是,一千年一万年,如果小仙始终不能找出令陛下满意的‘异动’,那小仙只不过是从西海的囚徒变成了真君神殿的囚徒,两者又有何分别?”
“西海和真君神殿,朕许你自己选。”
幕离将敖无心的神色遮得一丝不露,她这次回答得很快:“小仙选西海。”
玉帝的朗然笑声响彻宝殿,似是拿她无法,抬手捋了捋长眉,“好吧,好吧,你这龙女!一百日,朕给你一百日,也就是下界的一百年,如果他始终没有异动,你就可以永获自由,朕再换人盯着就是了,愿意领这差事的人多得是!”
敖无心却道:“虽然杨戬立下不世功勋,但他的狠辣之名却不能就此消除,愿意领这差事的人……恐怕没有吧?”
玉帝龙体前倾,饶有兴味:“哦?朕对旁人不感兴趣,朕只想知道,你会是那个愿意的人吗?”
良久,敖无心都没有答案。
“朕相信你不会像别人一样屈服于杨戬的强权和手腕,只要你肯忍上一百年——不,是天界的一百天——你就可以永获自由,否则,你唯有在西海‘享受’无穷无尽的寿数,难道你真的甘心?嗯?”
“小仙不甘,但小仙活到这个年纪,绝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后悔。”
不知为何,玉帝发出了一声嗤笑。“朕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
敖无心的视线穿过幕离的薄纱,凝视着轮廓朦胧的三界之主。
玉帝道:“三次。”
“什么?”
“杨戬曾拿不同的筹码求过朕三次,求朕将你放出来。朕都没有答应。要在从前,朕还真忌惮杨戬会反,但自从知道杨戬竟然如此阳奉阴违、倒行逆施,朕反而放心了。”
敖无心能感觉到,玉帝的情绪正越来越走向平静下的某种癫狂。
“他,不会忍心三界血流漂杵啊。朕也就不忍心轻易答应了他。朕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那么,就由你自己来向朕交易自由,如何?”
后来,她无数次分析回想当时灵霄宝殿上对答的每一句话,反复推敲,却总觉得像是漏掉了点什么。
玉帝煞费工夫,只是为了找一双盯住杨戬的眼睛?她从来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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