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经过附近，使得地牢格外阴冷。茂盛的枯死珊瑚树沉沉压在天然缝隙顶上，遮住了暗淡的阳光，只有发光的不知名小鱼群在四周游弋，带来一点微弱的光。
“站住。”守卫拦住杨戬，耸动鼻子，“你身上怎么一股子烤肉味儿？”
“我饭正吃到一半呢！”杨戬沉下脸，皱眉，“当我想来？水晶宫都快跑空了。”
守卫松下脸色，放他进去了。
越往下走岔路越多，但只有一条路上游弋着照明的小鱼，其他地方全笼罩在黑暗里。杨戬顺着一路走下去。
沉香确实就关在两只大妖边上。他一个人被封在结界里，四周一片漆黑，也没人理他的叫喊，只有交谈的声音不断传来。
“你明知道我被封印太久，元神受损，连送我去汨罗江都不肯？”阿银带着哭声说到，“我不过是求一个落叶归根。”
“我不是……”白陆沉默了一下，叹气，“我只是不想你一心求死。只要我们拿下岳阳城，那里灵气充沛，不出百年你就能恢复过来。”
沉香默然想到，原来他们竟是为了这个攻打岳阳？
“要聚集灵气，就得大开杀戒，十几万普通百姓就不是命了么？”阿银声音冷厉，“你明知我靠着他们的供奉苟延残喘，明知我敬着屈子，却还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说着，阿银就剧烈咳嗽起来，白陆安抚她半天，才低声说。
“我不再提就是了。但是阿银，我们是妖，对于人来说，我们就是牲畜和草木。而人对于我们来说……也确实不是同类。被镇压了几百年，你还不明白么？”
果真是非我族类。沉香心里比较了一番，下了定论。阿银姑娘是个好人，但这白陆着实可恶。
阿银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银，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白陆柔声说，“我飞经洞庭，你在修得乱七八糟的封印下面，让我帮你打破封印。你看，只要咱们合力，神仙的桎梏又算得什么？”
“是啊。”阿银冷笑，“我说你只要带我去汨罗江，我就把千年的道行送给你。要是能让我死在屈子庙前，就算是这银鱼肉身也能送给你。白鹭精，白陆君，你敢说不是因为这个才帮我的？”
白陆沉默了，气氛一寸寸凝重下来。
“阿银，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你。”白陆情绪低沉，“你把鳞片剜给我看，就是一刀剜在我心上。可我只是想要你活下去，你怎么不明白呢。”
阿银不说话了，四周便安静下来。
“谁！”白陆的声音猛然提起，“出来！”
发生了什么？好奇心拉扯着沉香，他却无法从结界内出去。沉香急得不行。
似乎是有人走进来，白陆冷声到，“二郎神？”
“舅舅！”沉香惊喜，捶着墙大喊，“舅舅我在这里！”
可墙那边压根听不到，也没有人回应他。
杨戬已经确认了沉香的位置，他收起天眼，从容走进石室。顺便撤去了法诀，露出本来面目。
“久违了，司法天神。”阿银略一点头。她被封印时杨戬正权势滔天，出名得很。
白陆满脸警惕，侧身挡在阿银前面。
杨戬对这个银鱼精还有一点印象，封印洞庭大妖的功德折子还是他批复的。“你当年竟是冤枉的？”他皱眉道，“既然这样，你可以跟我去真君神殿翻案。几百年的功德会从那个神仙名下划给你。”
“神仙的功德，阿银要来做什么！”白陆只剩了一只左手，自知不敌，便握着刀紧盯杨戬。
阿银摇头，“国君昏庸，屈子尚只能投河。天庭昏聩至此，你又能怎样？不过是我流年不利，被小人害了。”她惨笑到，“我也活不久了，只想葬身汨罗江中，倘若遇上屈子，便同他说，这世间千万年，都是一个样子。”
杨戬沉默了。
小玉在地牢门口等了许久，不见杨戬出来，倒等来了大队的妖怪。她假装狱卒上前询问，才知道岸上众人等不及他们发信号，已经发兵打了起来。白陆和阿银不在，小妖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退守地牢。
心中焦急的小玉随着残兵往地牢里进去，里面岔道繁多，四处游弋着发光的小鱼。她一路往深处走，发现了杨戬设下的结界。
众妖正守在结界入口无可奈何，小玉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走了进去，没有被阻挡。
“舅舅！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好多妖怪正往这边涌来！”小玉跨进石室，眼前的情景让人震惊，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个时辰前，小玉守在远处，焦急地盯着地牢。
“姐姐你在这做什么？”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玉吃了一惊。
“我，我想进去看看，但是他们不让……”小玉随口说到。才发现这人她居然见过，是之前到战场上去叫回白陆的草鱼精。
“今天主子来了，所以不让人探视呢。”小姑娘模样的妖精笑着说，“若是主子在这，定不会让他们拦你。”
“白陆君如此好心？”小玉想起那人笑面虎的模样，心里不信。
小姑娘摇头笑道，“我主子是阿银姑娘，她可是个好人。你若是见到她，就会明白的。”
小玉确实见到了阿银姑娘，可她胸口插着一把折扇，嘴角流下鲜血，本来温柔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白陆君被突然冲出来的阿银挡在身后，满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舅舅，你杀了她？”小玉懵了。
沉香刚从破裂的结界里出来，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杨戬面沉如水，也不理会沉香小玉，收回折扇，化作三尖两刃刀，沉声问到，
“你既知道他做过什么，还决意如此？”
阿银脸上慢慢长出鳞片，生命正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失。“白陆罪不至死，你不能杀他。”
白陆颤抖着手抹去她嘴角的血，但立刻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他低哑的声音带了哭声，“阿银，阿银别说了，你留点体力，我，我有办法救你的，你不会死的……”
“阿银，阿银我带你去汨罗江，我不打岳阳了。”白陆把内丹逼出来，就要往阿银嘴里塞，“你张嘴，吃了它，你就不会死了，你张嘴啊……”
沉香露出不忍的神色，小玉从沉香怀里挣脱出来，拿出宝莲灯要救阿银。
可是杨戬阻止了她，“不能救。”
“舅舅！”小玉急了。
杨戬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松开阻止小玉的手。“这世上没有全然无辜的妖精。更何况，”杨戬顿一下，“他们活着，我们就没法安全出去。”
沉香愤然，上前甩开杨戬的手，“舅舅你怎么能这么绝情！有什么事不能救了人再商量！”
小玉举起宝莲灯就要施法。杨戬脸色一冷，也不拦她，只从小玉身上抽出须弥幻境，转眼就把两人都收了进去。
一转眼，四周就变成了刘家村模样，沉香当先认出来，“我们被收入须弥幻境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玉又急又气，问沉香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沉香虽然听完了全程，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只得把知道的说给小玉听。
此时，石室内。
杨戬收好须弥幻境，抬头就看见白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手上捻着一银一白两枚内丹。
“你只要一日是妖，阿银就一日不可能接受你。”杨戬冷眼看他，“你这是一错再错。”
“我不在乎。”白陆恨声到。
他仰头，一口吞掉了两枚内丹。
他想救阿银的，就算因此被打回原形也在所不惜。可是阿银咬紧牙关，直到停止呼吸都不吞他的内丹。他只能无力地抱着阿银，眼看着她的身躯变成一尾晶莹剔透的银鱼。
“杨戬！我要你们，全都陪葬！”澎湃的妖力从白陆身上涌出，瞬间溢满了整个石室。
白鹭本就长于速度和敏捷，银鱼也擅长此道，白陆吞下两枚内丹，杨戬竟看不清他的身影。
“我只是想救阿银，就是十恶不赦了么？”白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杨戬猛然回身，却看不见人，只有轻薄的刀刃，从肩到腰划出深深的伤口。
杨戬握住三尖两刃刀，回应到，“你错在用几十万人命去救她。”
“人的命算什么！他们又在乎过其他生灵的命吗！”
白陆的声音再次从侧边逼近，杨戬听声回应，三尖两刃刀和双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陆身形因此一顿，杨戬才看见，他竟用妖力催生了右臂。右手握着阿银的薄刃短刀，左手仍握着他剩下的单刀。
“就是这样，阿银才永远不会接受你。”杨戬继续追击，金铁之声在石室内回响不绝。
“你纠集了几十万妖怪，可知他们每天害多少人命，有多少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自己尚且不算善类，又不约束下属，那些罪恶，最终都会算到你的头上，阿银又怎么可能接受你？”
“你闭嘴！”白陆舞刀扑上，杨戬举枪格挡，竟被震得气血翻滚，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起来了。”白陆狂笑到，“你上次就带伤和我斗了许久，还受我一刀，今天还敢只身前来！”
“我就算只剩一口气，你也不是我对手。”杨戬强压下各处的不适，挥刀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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