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认知让他心头一阵紧缩。失忆,眼盲,重伤……他如今,与废人何异?
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异常清晰。除了那些明确的伤痛,还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身体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自己的、诡异的暖流。那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像是不安分的余烬,与他本身冰冷的内息格格不入。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沉重伤势带来的那种濒死的衰竭感,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心脉处却奇异地维系着一丝生机,像是被某种外来的力量强行吊住了命。
这感觉……不对劲。
他清楚地记得,坠入溶洞后,他伤势极重,高烧濒死。按照常理,他绝无可能撑到现在。是有人救了他?林芊雅?
那个药香的主人。
想到她,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感觉浮上心头。除了那清晰的药香记忆,他的身体,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破碎的、灼热的、难以启齿的感知。
模糊中,似乎有滚烫柔软的触感,有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喘息萦绕耳际,有笨拙而急切的靠近,甚至……唇上仿佛还停留着一瞬而逝的、混合着血腥与决绝的柔软压力。
这些感知混乱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浓雾的梦境,抓不住,摸不着,却又真实地烙印在他的感官深处,让他的身体在不自觉间微微绷紧。
是她吗?在他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确定。这些感知太过离奇,与他所知的“救治”截然不同。难道是重伤产生的幻觉?还是……
他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谓的猜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眼下的处境。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声嘶哑低沉的闷哼。
几乎是立刻,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带着迟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有些虚浮,似乎主人也状态不佳,正小心翼翼地靠近。
“叶……叶公子?” 是她。林芊雅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沙哑,还有一丝……他无法精准捕捉的、复杂紧绷的情绪,像是紧张,又像是……心虚?
她靠得更近了些,那股清雅的药香也愈发清晰,几乎将他周身笼罩。不知为何,在这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嗅到这熟悉的气息,他心底那因未知而产生的焦躁,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想伸手触碰他确认,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感觉怎么样?还……还好吗?”
叶英微微偏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他依旧做出了“看”的姿态。他努力集中精神,用其他感官去“描绘”她的状态。她的呼吸略显急促,脚步虚浮,似乎也受了伤,而且……她的气息,带着一种强撑着的、外强中干的虚弱。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水?对,水!”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懊恼和急切。他听到她匆忙转身,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一个冰凉粗糙的边缘抵在了他的唇边,是某种容器?他配合地微微张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虽然味道不佳,却极大地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干渴。
他小口吞咽着,努力调动起一丝力气。“林……小姐……”他声音依旧嘶哑,“我们……还在溶洞?”
“……是。”她的回答简短,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掉下来后,找不到出路。我……我找到一条可能有风的甬道,但不知道通向哪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伤得很重,一直在发烧。”
叶英沉默着。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他一个重伤失明之人,加上一个看起来同样娇弱的官家小姐,被困于此等绝境,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多谢……林小姐……救命之恩。”他哑声道。这句感谢是真诚的,无论过程如何,他现在还活着,必然与她有关。
他这句话出口,明显感觉到身旁她的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不……不必……”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慌乱,甚至带着点结巴,“情势所迫……应……应尽之事罢了。”
她的反应太过异常。这不像是被感谢时该有的羞涩或谦逊,反倒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惊慌。
联想到身体那些古怪的残留感知,叶英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在他昏迷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但他没有追问。眼下并非探寻这些的时机。他需要恢复体力,需要找到出路。
“我的伤……”他尝试着动了动未受伤的左臂,虽然依旧疼痛,但似乎并非完全无法动弹,“似乎……比预想中好些。”他斟酌着用词,没有提及那诡异的暖流和身体被强行激发的状态。
“……或许是……或许是老天爷眷顾吧。”她的回答避重就轻,语气飘忽。
叶英不再说话。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默默运转着微乎其微的内息,试图梳理体内混乱的状况。那丝外来的暖流如同一个谜团,与他自身的伤势和内力纠缠在一起。而身旁女子那复杂难辨的情绪,以及自己身体那些暧昧不明的记忆,更是让这绝境求生之路,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阴影。
他只知道,他们还活着。而活下去,离开这里,是当前唯一的目标。至于其他的……等能见到天日再说吧。
黑暗中,他无声地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疑惑与身体异样的躁动,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叶英不再说话。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摒弃或者说,被迫适应眼前永恒的黑暗,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尝试运转那微乎其微的内息,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引导细流,试图梳理混乱的状况,至少要先弄清楚自身伤势的底细。
内力艰涩地流过经脉,带来的不仅是熟悉的滞胀与刺痛,还有一种……空乏。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难以形容的空乏感。
就像一棵被骤然抽走了部分根基的大树,外表或许因某种外力支撑而暂时未倒,但内里的虚弱与亏空,只有自身知晓。
他心神猛地一凛,所有杂念被强行压下,意识更加专注地内视己身。真气流转过丹田、会阴,循着任督二脉的路径……一种明确的、与过往二十四年修炼时截然不同的感觉,清晰地浮现出来。
元阳已失。
这认知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因重伤而略显迟钝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
他并非不经人事的懵懂少年,虽醉心剑道,于男女之事上极为淡漠,但身为武者,尤其是一个修炼至阴至纯心剑之境的武者,对自身元阳、精元的感知是何等敏锐?那是生命与修为的基石之一。
此刻,那原本圆融稳固的根基,明显缺损了一块。
不是自然逸散,不是修炼损耗,而是……被攫取了。
刹那间,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被他归结为重伤幻觉的感知碎片——滚烫的躯体、压抑的喘息、笨拙的触碰、唇上转瞬即逝的柔软与血腥气——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骤然变得清晰、连贯,并且指向了一个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事实。
在他昏迷之时,在他毫无意识、任人宰割的状态下,他与林芊雅之间,发生了……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并非因为身体的伤痛,而是源于这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他搭在膝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岩石碎屑硌入掌心。
怎么会……
是……她?
那个在官道救他、在茶楼被他所救、看起来温婉病弱、知书达理的相府千金?
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谬、甚至是一丝被侵犯的怒意,猛地冲上心头。他叶英纵横江湖,即便重伤失忆,何曾想过会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叶公子?” 林芊雅显然听到了他那声不正常的闷哼,立刻靠近,声音里的担忧和紧张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带着一种做贼心虚般的慌乱,“你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吗?还是……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气息靠近,那熟悉的药香再次萦绕而来。曾经这气息代表着救命之恩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此刻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暧昧而耻辱的记忆闸门。
叶英猛地偏开头,避开了她可能伸过来的手。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明显的抗拒意味。
林芊雅的手僵在了半空。
溶洞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而紧张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煞白的脸色和惊惶的眼神。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溶洞顶偶尔滴落的水声,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实。需要将这巨大的冲击与身体的虚弱、处境的危险剥离开来。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刻意压制到近乎冰冷的平静语调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无妨。”
他顿了顿,感觉到身旁之人因这两个字而屏住的呼吸,继续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只是……运功探查伤势,略有滞涩。”
他没有质问,没有点破。因为此刻,点破毫无意义,只会将两人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关乎生死合作的面具彻底撕碎,让局面变得更加难堪和不可收拾。
但他知道,她懂了。
从她瞬间松垮下去的肩膀,从那骤然变得微弱、甚至带上了几分绝望死寂的气息里,他知道了,她听懂了他这平静话语下的惊涛骇浪,听懂了他已然知晓了那个不堪的秘密。
求生,依旧是唯一的目标。
但前路,已然不同。
他重新闭上那双无法视物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将翻涌的心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只余下冰冷的、如同覆盖着霜雪的岩石般的外壳。
叶英那句冰冷的“无妨”之后,溶洞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水滴声,和他自己体内血液奔流的喧嚣,冲击着耳膜。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旁之人的呼吸从急促转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仿佛连吸气都成了一种负担。过了仿佛一世纪那么久,他才听见她开口。那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挣扎的痕迹。
“事到如今……我知道如何辩驳,都无任何意义。”
叶英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沉默。黑暗中,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她每一丝情绪的波动。
“只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倔强,“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也绝非那等浪荡……人尽可夫的女子。”
这话语里的屈辱和自伤,像一根细针,刺了他一下。
“刚才的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很抱歉……也……不能辩解。”
叶英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听得出,这道歉并非虚伪,而是浸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只是……叶公子大可放心,”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急切,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又像是在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并未想借着这事强逼你什么……出去之后,我们大可将此事只当一场梦罢了……”
“我……绝无存在利用叶公子的想法。”
她反复强调着“无意利用”,像是在对他保证,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你两次救我之恩。芊雅牢记于心,”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更明显的哽咽,却又被她强行压住,化作一种故作平静的破碎腔调,“若……若公子出去之后,不想再见到我,我绝不会打扰公子的平静……报恩之事便再寻他法。”
她将他可能的厌弃和疏离,先一步说了出来,带着一种自伤式的预判。这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心头沉闷。
“但还请公子相信……”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为自己那不堪的行为寻找一个哪怕微不足道的理由,却“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余下喉咙里艰难的、干涩的滑动声。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微弱到几乎要被水滴声淹没的音量,补上了最后一句:
“我……我被害我坠崖的那批人……下了毒……所以才……”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后续的解释消散在无声里。她不再试图多说,仿佛认命般地,将所有的评判权,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溶洞里,再次只剩下沉默。
叶英依旧闭着眼,冰冷的岩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
毒。
这个字,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
是了,若非外力所迫,一个相府千金,何至于此?那些混乱的、灼热的感知碎片,似乎因为这个解释,而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那不是蓄意的侵犯,而是……失控下的无奈?
他鼻尖萦绕的,除了泥土水汽和她的药香,确实还有淡淡的血腥气。他之前只当是两人坠崖时沾染或刮蹭所致,重伤之下,气息混杂,并未深究源头。
他绝不知道,这血腥气并非仅仅来自皮肉外伤,更源于她腕间那道为了给他续命而反复割开的伤口,混合着那阴损的“千丝”之毒,共同构成了这溶洞内绝望而混乱的一夜。
他不知道她以血为引,暂缓了他的高烧,吊住了他的性命。他只知道,自己元阳已失,而原因,是她身中剧毒,失控所致。
愤怒和荒谬感,似乎因这个解释而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怜悯?是理解?还是……一种同陷泥淖的无力感?
他依旧是受害者,被夺去了重要的元阳。可她,又何尝不是受害者?被下毒,被困绝境,被迫对一个昏迷之人做出那般事情……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林芊雅最后一丝勇气压垮时,叶英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似乎褪去了方才那层极致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分辨的、疲惫的喑哑:
“……先出去。”
他没有说“原谅”,没有说“理解”,更没有对她中毒的细节追问不休。
只是这三个字。
先出去。
将所有恩怨、羞耻、亏欠、混乱……都暂时搁置。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里,活下去,是压倒一切的前提。
但这三个字,对于此刻的林芊雅而言,却像是一道赦令,一个……暂时不会被抛弃的承诺。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飞快地应了一声:
“……好。”
[抱抱][抱抱][抱抱]各位宝宝,每天发8500字左右。第一个if线全文一共5.8万字,7天就能发完。更新时间还是固定每天6点。后面还有这个x线的线和一些无厘头小番外和一些单纯只为了开车车写的东西。[让我康康]正文线可把我憋坏了。不能崩庄花人设。鬼知道我有多寂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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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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