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不再犹豫,朝着林芊雅病房的方向快步走去。步伐因伤势而略显踉跄,眼神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凝和决绝。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所谓的清白名声,此刻在他心中都已不再重要。
他必须立刻去确认她的情况。必须亲眼看到那个为了救他,几乎付出生命的女子。
有些账,他算错了。有些恩,他欠得远比想象中更深。
叶英的步伐在通往林芊雅病房的回廊上显得有些急促,甚至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踉跄。背后的伤口因这突然的动作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丫鬟们那句“精血失了一半”和“划了三次手腕”。
冷心冷肺……他方才的行为,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
他终于停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比他房中要重得多。他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门扉前,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轻轻推开。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户半掩着,只留一丝缝隙透气。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林芊雅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只露出一张脸和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腕,被小心地安置在被子外。她的脸色比溶洞中最后见到时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嘴唇干裂,失去了所有光泽,眼睑紧闭,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深重的阴影,了无生气。
她躺在那儿,安静得可怕,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这副模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叶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他之前所有关于疏离、关于尴尬、关于如何面对她的纷乱思绪,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虚弱击得粉碎。
他缓步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那层层缠绕的白色纱布,此刻在他眼中,刺目得如同雪地里的鲜血。三次……就是为了吊住他这条命?
他几乎能想象出,在黑暗冰冷的溶洞里,她是如何咬着牙,用发簪或碎石,一次又一次划开自己的手腕,将带着药性的血液喂入他口中。那时他在想什么?他沉沦在昏迷与高热的混沌里,或许还因那“千丝毒”引发的纠缠而感到被冒犯……
一股深切的懊悔和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涌上心头。他欠她的,何止是两次救命之恩?是这条被她用半身精血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的春华看到他站在床前,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戒备、愤怒,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哀怨的沉默。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床边,将水盆放下,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芊雅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叶英沉默地看着春华的动作,看着林芊雅毫无反应的脸庞,喉咙有些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询问她的情况,想问大夫怎么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她……一直没醒?”
春华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是。大夫说,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加上之前受寒受惊,毒气也未清……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都看……看天意了。”
“天意……”叶英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林芊雅苍白的脸上。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似乎想探一探她的脉搏,或是碰触一下那冰冷的脸颊确认她的存在,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又猛地顿住,蜷缩着收了回来。
他现在,连确认的资格都觉得有些赧然。
“我会想办法。”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对春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需要什么药材,或是……有其他法子,告诉我。”
春华终于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多谢叶公子挂心。只是大夫说了,现在……只能静养,用药温补,急不得。”
叶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磐石,目光沉沉地锁在昏迷不醒的林芊雅身上。
之前那些关于流言、关于清白、关于溶洞尴尬的顾虑,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她必须醒过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礁石,被黑暗与混沌包裹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被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知觉撬动。
林芊雅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浑身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酸痛,尤其是左腿和手腕,传来清晰的、被妥善包扎后的闷痛。喉咙干得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是她自己在林府闺房的陈设。窗外透进的天光有些刺眼,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小姐!您醒了?!” 守在床边打盹的春华被细微的动静惊醒,看到睁着眼睛的她,瞬间喜极而泣,扑到床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您终于醒了!太好了!老天保佑!您都昏迷整整七天了!”
七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林芊雅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春华立刻会意,小心地扶起她一些,将温水一点点喂到她唇边。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溶洞中的记忆也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嶙峋而清晰地浮现出来。
坠崖的失重感,刺骨的寒冷,叶英血肉模糊的后背和折断的手臂,他高烧昏迷中痛苦的呻吟……然后,是体内那骤然爆发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千丝”之毒。
记忆在这里变得混乱而灼热。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那焚身的**吞噬了理智,记得指尖下他冰冷与滚烫交织的皮肤,记得他因昏迷而毫无反抗的模样,记得自己那笨拙而绝望的靠近,记得那些破碎的喘息和最终沉沦的黑暗……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颊再次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尖冰凉。
她……真的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尽管是因为中毒,尽管是为了那诡异的“缓和伤势”,但事实无法改变。她失去了女子最珍视的清白,对象还是一个昏迷不醒、于她有恩之人。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春华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地问。
林芊雅摇了摇头,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羞耻的时候。
“叶……叶公子呢?”她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公子伤势也稳定了,在隔壁厢房养着。”春华连忙回道,语气有些复杂,“他……他前几日来看过您一次。”
来看过她?林芊雅微微一怔。她以为,经过溶洞那般不堪的事情,他定然不愿再见到她。
“他……说了什么?”她轻声问,心绪复杂难言。
春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没说什么,就是站在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很沉。后来他说,需要什么药材或是其他法子,告诉他。然后……就没再来了。”
林芊雅默默听着。他知道了。他定然是知道了溶洞里发生的事,也知道了她割腕喂血的事。所以他来看她,是出于道义,还是……愧疚?那句“需要什么告诉他”,是补偿吗?
她想起自己昏迷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只当一场梦”、“绝无利用”、“报恩再寻他法”……如今想来,带着几分可笑的可悲。她试图用决绝的姿态保留尊严,却忘了,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恩情与亏欠,而是缠绕了肌肤之亲、性命相托的复杂纠葛。
“外面……有什么消息吗?”她换了个话题,隐隐觉得不安。她和叶英在溶洞失踪一夜,绝非小事。
春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支支吾吾道:“小姐……您刚醒,身体要紧,先别管这些……”
林芊雅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心中了然。看来,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那些想害她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靠在软枕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神空洞而疲惫。
身体依旧虚弱,思绪却无比清晰。溶洞中的一切,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了她的生命里。与叶英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简单的“恩人”与“受恩者”。
前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荆棘和未知。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先养好身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面对这一切,去厘清这团乱麻,去……偿还她欠下的,以及决定如何对待她得到的。
她轻轻抚上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那里还隐隐作痛。
这条命,是她拼尽全力抢回来的,也是他用那种方式……间接护住的。
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芊雅靠在引枕上,听着春华小心翼翼、却又不敢隐瞒地汇报着外面已然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内容不堪入耳,无外乎是她与那白发男子叶英在溶洞中如何“孤男寡女、厮混三日”,清白尽毁,甚至更有甚者,揣测是她耐不住寂寞,主动勾引……
春华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他们怎么能这么污蔑您!明明是他们下毒害您在先!”
林芊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那双总是温婉含情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如同结冰的湖面。
“哭有什么用。”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们既然想用流言这把软刀子杀我,把我逼到绝路,那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玩火**。”
她示意春华靠近,低声吩咐了几句。春华初时听得睁大了眼睛,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燃起了斗志:“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三天,京城的舆论风向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原本围绕着“相府千金溶洞失贞”的香艳谈资,迅速被另一波更劲爆、更涉及民生与朝堂根基的消息所取代。
先是市井之间,关于刘府嫡子宠妾灭妻、逼死原配的细节被描绘得活灵活形;接着是刘家庶子当街强抢民女,打死其父兄,将女子掳入府中的恶行被苦主涕泪交控地揭露出来;更有刘家负责采买的主管,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挥霍无度的丑闻甚嚣尘上。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飞速传播,激起了底层民众的普遍愤慨。
而与此同时,在上层圈子和士林清流之中,更惊人的消息在隐秘流传——刘家竟涉嫌贪墨本该用于江陵赈灾的五十万两雪花银!甚至还有隐约的风声,指向其与境外势力有所勾连,有通敌叛国之嫌!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实结合,但每一条都精准地戳在了要害上。尤其是贪墨巨款和通敌的指控,如同两块巨石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很快,便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原本还在观望、或有意借此打压林承泽的势力,见刘家墙倒,立刻纷纷调转矛头,落井下石。皇帝震怒,下令严查。
不过短短数日,原本嚣张跋扈、试图用流言将林芊雅置于死地的刘家,自身已陷入了风雨飘摇、焦头烂额的境地。关于林芊雅的流言,虽然并未消失,但在刘家这桩涉及人命、贪腐乃至叛国的大案对比下,立刻显得“无足轻重”起来,迅速被新的热点所覆盖。
听着春华汇报刘家的惨状和外面风向的转变,林芊雅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姐,这下总算出了口恶气!”春华难掩兴奋。
林芊雅却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恶气是出了,但我的名声,也彻底烂透了。”她比谁都清楚,溶洞失贞这件事,就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永远留在了她身上。如今她以更激烈的手段反击,在有些人眼中,恐怕更坐实了“狠毒”、“工于心计”的印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沉闷。名声而已,比起活着,比起守护想要守护的人,算得了什么?
“父亲那边……有消息吗?”她更关心这个。
“老爷还在江陵,暂时无恙。小姐放心,我们的人一直盯着。”
“那就好。”林芊雅闭上眼,靠在枕上,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风暴暂时被引开了。她赢得了喘息之机。
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面对那个同样从溶洞中走出来,与她命运彻底纠缠在一起的男人了。还有她这具破败的身体,以及……那未解的“千丝”之毒。
隐忍,是为了更好的反击。而现在,她需要先积蓄力量。
林芊雅刚用雷霆手段暂时压下了外界的风波,还没来得及喘息,真正的危机便如同冰冷的暗流,悄然而至。
这日,春华脸色惨白地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小、小姐……宗族……宗族里来信了。是、是大长老亲笔……”
林芊雅的心猛地一沉。她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展开。信上的字迹苍劲却冰冷,字字如刀,直戳心窝。
信中没有半分宽慰,只有不容置疑的斥责与最后通牒。大意是:她林芊雅行为不端,与男子荒野共度三夜,清白尽毁,流言四起,已严重玷污林氏门楣,连累族中所有待嫁女子的声誉。为保全家族清誉,给其他姐妹一条活路,宗族勒令她即刻做出选择:
其一,自请出家。用一把剪子断了这三千烦恼丝,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对外可宣称是为父或为国祈福,全最后一点体面。
其二,以死明志。若还顾念一丝家族颜面,便该效仿古礼,投水或自缢,家族会对外宣称她“急病身亡”,全其名节。若她不自决,宗族为了“清理门户”,不排除会执行“家法”。
“投水”、“进猪笼”……这些冰冷的字眼,带着数百年来浸透无数女子血泪的残酷,**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比刘家的阴谋更可怕。刘家是外敌,她可以反击。但宗族,是“自己人”,是礼法的维护者,他们手握着她“名正言顺”去死的判决书。
春华已经吓得哭了出来:“小姐!他们怎么能这样!您也是被害的啊!”
林芊雅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凉。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但那双眼睛,却在极致的冰冷中,燃起一簇幽暗的火苗。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绝。
出家?从此隔绝人世,在古佛殿前消耗掉余生?不,她不甘心。父亲还在外未归,害她的人还未付出最终代价,她这条命是拼死从溶洞里挣出来的,凭什么要葬送在青灯古佛之下?
死?更不可能。她若死了,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坐实了所有污名,让刘家和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拍手称快!
宗族不在乎真相,只在乎家族利益和所谓“清誉”。她林芊雅,现在就是那个需要被抹去的“污点”。
她缓缓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些冰冷的判决,灰烬飘落。
“小姐!”春华惊呼。
“慌什么。”林芊雅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他们要我死,我偏要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锐利如刀,大脑在飞速运转。
宗族施压,看似无解,但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关键在于,找到一个让宗族不得不妥协,或者无法动她的“理由”。
这个理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隔壁厢房的方向。
叶英。
这个与她命运彻底纠缠在一起的男人。
或许……他就是破局的关键?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对春华吩咐道:“去准备一下,我要去见叶公子。”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门扉的疏离,也不是昏迷时的无声探望。她要亲自去和他谈一笔交易,一场关乎两人未来命运的合作。
家族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她没时间再犹豫,也没资格再矜持。
林芊雅捏着那封已被烧成灰烬的信,指尖的冰冷蔓延至全身。
脑子飞快计算着这些天连日发生的得失。
直接去求叶英?不,那等于将最后的主动权拱手让人。哀求来的怜悯,如何能抵得住宗族那沉甸甸的“规矩”?她必须让他自己走进这个局,心甘情愿,甚至带着愧疚和责任。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或许已经有了一个因溶洞那场意外而孕育的生命。这个原本她绝不想留下、甚至视为耻辱证据的孩子,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筹码。
“孩子……”她低声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的母性狠厉,“现在,要靠你来拴住你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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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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