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有谁能说忆质有害呢？有害的是记忆与梦，还是在边陲监狱成为匹诺康尼后仍惦记不忘的、公司里利欲熏心的大人物们？
你把桌上的饮品送入口中。
好了，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先等吧，等待快成为你最擅长的事了。
等待谈判结束吧，等待那个名为星期日的男人敲响你的门吧。
最后一块甜点进了你的肚子，饱腹感和热量的概念已经是个难解谜题，在你想要寻找侍者加餐时，等候多时的大门终于被敲响。
“抱歉，让您久等了。”
星期日仍是那副谦卑的姿态。但下一秒，他的话就咄咄逼人起来。
“毕竟，处理公司基石的事务……我尚不熟练。”
你面无表情：“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女士。您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与您同行的男人设下狡猾的计谋，所以家族用真实责罚他虚假的喉舌。”
你后知后觉他的话里有刺，站起身大声质问星期日到底做了什么。
“……可您是不一样的。”星期日对你的质问恍若未觉。
星期日曾担任倾听他人苦难的铎音，那时他隔着一扇小窗倾听世人的悲喜，施予力所能及的福音。如今他又想起那些时候，而铎音寻了新的道，你是他所行道上要点醒的、迷途的人。
他此行是为你而来。
“我感到悲伤，女士。”
“我想过公司会派出不好对付的家伙，市场开拓部会复现他们的丑陋；我想过基石不止一位，博识的学者也告知我宝石游戏的谜底……”
他说：“可是，女士……我唯独没有、唯独没有想到您！”
他话语中的悲怆情真意切，他是何等真诚地在为你哀悼。
“我唯独没有想到——”
“公司看重匹诺康尼的程度已经厉害到——派出一位自灭者？”
自灭者。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确实有人这般称呼过你，不过对现今的你来说它仍是个陌生的词汇。星期日的嘴唇一张一合，所有的重音悉数落在最后三个字，你几乎被他笃信的表情说服。
自灭者……
短短的三个字，就要把关于你的真相轻描淡写地揭开。
是呀，只有自灭者，只有浸染虚无之人——才能对公司的安保系统视若无睹，才能如幽灵般目中无人地游荡在各个部门之间，而大部分人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自灭者，才能食用掺了毒药的牛排还毫无感觉；只有自灭者，才能像吹起一阵风般吹落航线上作乱的虫群。
只有自灭者——只有你。
他人有关于你的感知与记忆被搅乱，就连独属于你自己的那部分记忆也不知不觉间变质了。
因为虚无平等地拥抱所有人，庸人或是贤者祂一视同仁。
因为一切都无所谓，阴影之下的一切都……无所谓。
“【同协】的命途行者会视您为亵渎，梦的主人会驱逐您，我的同胞会流放您……”
星期日走向愣神的你。
“但这间小小的休息室内只有你与我。”
你回过神，抬起手想要应对他，却反被他扣住了手。
“而我，会赐你一场永恒的美梦。”
十指交扣的瞬间，难以抵挡地困意涌上，你脚步不稳，差点跌坐在地，星期日顺势把你扶到沙发上。
“做个美梦吧，自灭者。”
他人名为梦的下一个边陲监狱中，是否会有你的安眠之地？
“自灭者啊，在梦里告诉我——你的来路，你的目的。”
慈悲的手掌覆住你的双眼。
“在这之后，我会见证你的死去。”
困意是淹没你的潮水，忆质构成的世界在黑暗下褪去。
梦境的把戏对你应该不起作用，为什么你会这么困？
有谁在耳边劝诫你：不能闭上眼睛。
对啊，不能闭上眼睛。
意志驱使你抬起手终结眼前的黑暗，可你太过疲惫，抬起手的瞬间眨眼也脱离你的控制。
可是，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
你太累太困，连闭上眼睛小睡一会也不被允许吗？
疑问抛出后，有光鲜亮丽的、温暖的事物上涌。它们裹住你，它们说再也不用担心和害怕了，再也不用受苦和流泪了……快和它们一起回没有忧愁的地方去，往昔的痛苦才是虚假的梦境。
你忍不住问：那什么是真实？
它们答：让你感到安心的、让你感到快乐的……才是真实。
在它们回答的下个瞬间，一阵呼喊自你身后传来——有谁在喊你。声音的主人你应该很熟悉。
记忆和梦，记忆和梦。睡去前，梦是记忆的延续；醒来后，记忆是梦的解离。
你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或是二者皆有？
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的下一秒，迎面袭来的是闷热的空气和室外吵闹的蝉鸣。
教室不开空调上不了课，走在路上一会就有汗落下，食堂的冷气总是效果不佳，排队的学生正抱怨似的拿书本朝自己扇风。
正是恼人的夏天。
“睡糊涂了？”
忽地，有谁戳了戳你的背。
于是你下意识回头，正如你之前的数次回头。
你想起来了。
你是某大学的普通学生，生平爱好是干饭和摸鱼，有在课上一觉睡到午饭时间的睡神记录，最近在努力戒掉写论文玩手机的坏习惯。
声音主人是你的论文战友兼饭搭子，长时间的相处让你们不知不觉间升格成互相犯贱的好朋友。
见你还在发呆，身后的朋友又喊了声你的名字。
“还是很困吗？那我们快点吃完饭回去吧，这样还能多午睡一会。”
你呆呆地“嗯”了一声。
你就读学校的食堂有三楼，套餐花里胡哨肯定不止三种，两荤一素一汤的客饭队伍人总是很多，10块出头的价格和免费供应的米饭引来大量学生。
如今你是浩浩荡荡排队人群里的其中之一。
朋友拍拍你，安慰你别写论文写昏过去。她一边观察哪个窗口菜最多，一边问出非常哲学的每日必问。
“你中午吃什么？”
记忆是不可靠叙述者，你早被大脑骗得团团转啦。
什么星际和平公司，什么石心十人，什么匹诺康尼？你只是一个被毕业焦虑和论文死线逼得快狗急跳墙的普通学生，就像千千万万个大学里千千万万个学生那样。
一切都从未离去，你只是做了个好长的怪梦。
回现实的世界来吧，就算论文再难写也不能借此逃避呀，睁开眼睛勇敢面对醒来后的世界吧。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排你隔壁的学生刷手机时发出一声惊呼，他招呼自己的熟人一起看他刚刷到的帖子，讨论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不用侧耳消息就争先恐后飞向你。
他们说：有个学生在实验室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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