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屏住呼吸，握住门的把手缓缓推开。顺着缝隙她看见了书柜，桌椅，一把公司制手枪和倒地不起的布鲁内特。砂金背对着她，站在一个展柜前，地面上稀碎的玻璃隐隐发出亮光。
星走过去试探了下布鲁内特的鼻息，很好，睡得很死。她起身环顾四周，这间放了古董珠宝的收藏室一看就有名叫“皇族独有”的私人风格。
前任国王的画像尚未被撤下，而他的继承人此刻正长睡不醒。他就这样死了。这种事再也不会让他烦恼了。对他来说，死亡和金钱与永恒和空气都一样。
星缓缓走上前，一条镶满钻石翡翠的项链缓缓如云拨雾般出现在她眼前。那是星见过的最漂亮的首饰。可惜的是，有一颗绿色宝石的上方却密布着缝隙。
“你来了，看看这条项链。”砂金抬起手。她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和你很配。”这是星的第一想法，她便这么说了。砂金低低笑了，他转过身将项链举起，然后他端详了一会，才与那双金瞳对视。
“这便是那条「盛开的遗产」。上好的钻石和足量的翡翠，那是最值钱的玉石。其他玉石主要看雕工，但翡翠的价值取决于自身。最后是中央这一颗完整的松绿陨石。传言，它是一个陨落部族的遗物。”
像是随手撒下一点金币或信用点，砂金将项链轻巧地放在了星的手中。
“现在，她是你的了。我想用来支付你的帮忙费用绰绰有余。”
预想中的惊讶和慌乱没有出现，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她问：
“你…还好吗？”
星的问题让砂金愣怔了会，很快他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努力，几乎用尽全部力气，然后他停了下来。
“小姐，我想过很多，等着你的质问，咒骂，或者侮辱，但是没有，小姐，什么都没有，你甚至没有直接一球棒甩过来。”
星扑扇着眼，她没想过自己在他眼中会是如此凶残的形象。“呃…我不会这样，如果你是说计划的事，咱们半斤八两，我也没有按照计划来。”
“呵呵，我知道，你和某位小鱼小虾共舞了一曲，而那正好原本是我的位置。”砂金说时正在微笑，可不知怎的，似乎有一簇若有若无的火苗正撩着某个人的心。
她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睡王子”，“那他呢，你终于舍得给了他一拳？”
“我可没有，小姐，我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嘛。”砂金无辜地眨眨眼，摊开干干净净的双手。“虽然我确实想这么做，但这不符合我的气质。这家伙冲进来举着枪说要给我一个教训，可自己的枪法只打得中其他东西，就是打不中我，只能气成这样喽。”
“说实话。”
“好吧，他实在太烦，我只能物理让他说不出话了。当然，我用的方式比较温和。”
星很想说他干得不错，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他后面会怎么样？”
“挑起星球内部战争，导致无法还清欠公司的贷款？”砂金云淡风轻地说，“这不是我该负责的事，我猜多半是进星际监狱踩挖掘机。”
房间战栗不断，收藏室特别的收音墙阻绝了外界，他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砂金说：“你赌对了。梅迪恩和奥尔森之间的联盟并非坚不可破，你帮我找到了机会。”
“奥尔森那边…你做了什么？”
“你猜？”
星不打算多费脑筋，她今天的动脑量快要超标了。砂金擅长以一枚金币赢得超过原本价值的事物，这次估计也不例外。她走上前伸出手。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星说，“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砂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好吧，但她依然属于你，因为你赢得了赌局。”
“我已经得到了钱。”
“但有些时候，钱不能满足所有，小姐，经验之谈。请收下她吧，她对现在的我而言，价值就是如此了。”
他留下的那两只眼睛，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油漆剥落，光彩虽不如前，却依然若有所思，阴郁地俯视着这片阴沉沉的灰堆。星透过那处，开始幻想过去一双明亮如虹的眼，这应该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星敛下眼，只能慢慢握紧手中的项链。她莫名感到了一阵酸楚，仿佛一舞之后互相弯腰说着道别。
“…为什么不告诉我？”星说，她的视线再次扫掠过那串纹身，这次砂金没有再闪躲。他平静地微笑，凝视着星，然后说：
“因为这件事人尽皆知，小姐。很少有人不知道这是奴隶的象征。”
她盯着他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进入了梦乡。可她没有，这让砂金陷入寂寥。
他们是盟友和同路人，即便彼此相望，他也不敢向对方袒露心扉。他所表现的是一种怯懦的行为，他很明白，他假装不知道这股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她跟他不是一类人。
砂金自嘲地笑了笑，忽地说：“好了，再这样下去，我仅有的良心就要碎光了。小姐，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吗？”
“我以为你派了眼线，”星摸摸脑袋，“难道不是吗？”
砂金走上前，抬起右手故作高深地等了一下，他伸向星的心口处，转动手腕，一张闪着金光的小纸片忽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当然没有，我的下属们都对你的英勇身姿深有余悸，所以我便耍了个小手段。”砂金翻过卡片，将印有名字的那一面放了出来。
“「技术研发部」的小玩具，可记录你想要记录的一切，当然，也可以只是一张名片。”
“…！”星忽然捂住胸口左侧的衣袋，见状砂金掩嘴轻笑起来。
“放心，大部分时间它只是一张名片。还好你没有当成垃圾扔掉它，要知道它还是一个「试验品」，我可不想因为丢了它而被某位技术狂硬控个小时。”
收藏室门外远远传来人声，脚步紧凑如恢宏圣歌却杂乱无章。仿佛有人按着打字机一个字一个字打出离别的字符，时间开启了倒计时。
“我要回去了，这颗「市场开拓部」舍弃的石头里只有沙石，不值得我再多费心思。”砂金重新盖上了蜂蜜制作的面具，他摆摆手，走过了星的身边。
“谢谢你的……”
“你说过，想你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对吧？”
砂金顿住身体，手中的名片被人忽地扯离，他惊诧地转过头。
星抬起夹着名片的右手，扬起嘴角笑着。
星隐含在全部表象之后的热情和无私使砂金着迷，她具有能力调动各种类型的人，每个人会为她着迷，都像酒鬼赌徒依赖金钱一样依赖她的一切，而她毫不费力，依然对所有人展示着最个人的自我。
砂金合上眼，苦笑地想。他或许早就已经败光了一切，不管是钱，还是宝石，或是其他的东西。
星看着那个金绿身影插着兜朝那处走去，他走得很慢，就像一帧一帧的延时电影。「遗产」发散着晕晕光亮，她凭窗眺望外边的风景，公司的飞船缓缓自空中落下，激荡起滚滚尘埃，犹如翻过影集里的一页。那一片屋顶和大海已不再归谁所有，它们属于昨天，属于过去。
亲爱的，穿过浑浊空气，穿过屋檐的阴影，穿过灰烬里幽幽飘散而出的烟雾吧。你会感觉到自己的身影滑过那些注视着你的眼睛。你不再恐惧，亦不再踌躇。
暂别了，亲爱的。为今夜浪花溅落，为明日鸥鸟啼鸣。我们转身走入星海，铭记过去，创造未来。
那么别了，我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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