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休拉早上六点半就醒了，即使失眠了大半个晚上，她的生物钟依然顽强。
老板娘一家都还没人醒，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狭窄的卫生间洗漱，用一条发白破了洞的毛巾擦脸——这个洞在老板娘给她的时候就在这条毛巾上了，现在被拉得越来越大，她盖在脸上能露出一整只眼睛，显得有些滑稽。
到洗漱的最后一个步骤，厄休拉躲躲闪闪地回到房间，拿出藏在枕头下面一个小黑瓶。她轻轻地晃了晃，瓶内的药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透过光线看，里面的液体还剩一半，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眼睛挤了两滴药水，顷刻间黑色从她的眼睛里如浓墨般浮上来，覆盖了原先的绚丽繁复的三重色。
她有些不适地眨眨眼，把瓶子盖紧又藏了回去。走出杂货店，她背着背包混入人群中，低垂着头，看上去并不显眼。
那股视线又来了，但她不想理会。她路过了那家天天在学校旁边卖面包的小店，现在那点咸香的黄油味也已经成了奢望，在面包老板遗憾的眼神中，厄休拉冷酷无情地掠过了他。
肚子开始饿了，自从步入青春期，她食欲旺盛，如果可以，她觉得自己每顿都能吃下一头牛。在她捂着肚子叹气的的时候，她听见背后同学的笑声，和笑声中划过的一句“今天面包小姐终于不吃面包了吗”。
厄休拉一直知道自己在学校并不受欢迎。
孤儿，来路不明，优异的成绩和明显是外来人的特殊面孔——在这个大多数人是深眼窝高鼻梁浅发色的地方，厄休拉生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比起当地人橄榄色的皮肤，她的脸颊像粉扑子一样白净，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上刻着深邃的眼皮，眼角直扫到鬓角那去，鼻子尖尖小小的，丰厚的黑发泛着铜一般的光泽。
她习惯把嘴角往下压，撂着眼皮子看人，右眼下的一颗黑痣更是称得她一脸苦相。学校没有校服，她走在街上，瘦削的身上就穿着一件很大的T恤，裤子却很短，只能勉强盖住膝盖，路过的男孩会朝她嬉笑，凝视着她的大腿和胸脯，她眼皮子不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路过，对这种觊觎只觉得羞辱。
总有一天。她心想。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句闲话她就当作没听见，径直朝学校走去，到了班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她拉开椅子，把包塞进桌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把书包拿出来，往里一抓，拿出了一瓶牛奶和一个三明治。
她狐疑地看向四周，没有人回应她的视线，她怀疑这或许是某个自作多情的同学想要整点“救风尘”的戏码。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结局也很糟糕，那些礼物她一个也没有收，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让那个男生几次下不来场，这也成了她如今被隐形霸凌的重要原因。
三明治和牛奶她一个也没有碰，全部扔进了垃圾桶，肉疼得她心尖直打颤。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插曲，也没有人来质问为什么要毁掉别人的一片心意，厄休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快考试了，她要认真学习，这是她最好的出路。
做完今天的值日，时间有点晚了，但厄休拉不想那么快赶回去。夕阳残照，落日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滑在天幕上，零零碎碎的阳光烧在地上，火红地亮成一片，那个衣着华贵的金发少年站在校门对面与她对视，他换了身衣服，材质像是柔滑的软缎，颜色鲜亮，他向着她招手，没有戴墨镜，耳边露出三粒玉石坠子，一闪一闪。
像是一只花孔雀。厄休拉在内心评价。她板着脸，联系起这几天身边反常的事，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只是她不清楚他的目的，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她想直截了当地解决这件事。
“你来这做什么。”厄休拉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他的眼睛，又看到别处去。“如你所见，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虽然没来得及，但我还是想说，很高兴又见到你了，厄休拉。”砂金的表情依然无懈可击，微笑的弧度自然极了，仿佛是真的发自内心。“看来你对我有些误会，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罢了。”
“路过？你从几百亿光年之外跑到这儿来给我送早餐么，好心人。”厄休拉咂咂嘴，“你还真够闲的，公司的员工福利还算不错嘛。”
“感觉你心里似乎对我有些怨言。”砂金苦笑了一下，有点不太理解。“据我原先的猜想，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气氛应该不是这样，在你看清楚我的眼睛之后，虽然不至于两眼泪汪汪地相拥，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嗯，剑拔弩张？能告诉我原因么，看在我们是同胞的份上。”
“谁跟你是同胞？”厄休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是真的不记得她，这让她心头无名火起，“老娘八百年前就被开出埃维金籍了，埃维金人早死光啦，就剩你一个！”
“不。”砂金不为所动地看着她，那一圈又一圈的三重眼晦暗而坚定，“我们有着一样的眼睛，埃维金人的眼睛，不是吗？”
“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几个小时后，或许就不是了。”砂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剩半瓶的药水，在厄休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往眼睛里挤了几滴，三重色瞬间变成了黑色，他眨眨眼，笑道，“这种感觉真新奇，你从哪里得来的？你瞧，我们现在一样了。”
“省着点用！”厄休拉怔了怔，然后马上从他手里夺过瓶子，对他怒目而视，像只炸毛的猫，对着他亮出了尖尖的爪子。“卡卡瓦夏你到底想干嘛！揭我老底然后嘲笑我吗？我告诉你，逃出茨冈尼亚我是一点也不后悔！他们要去送死，我可不去！我现在是落魄，但也比以前好得多！”
“我当然不是来嘲笑你，你先冷静些。”砂金有点懵，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厄休拉的态度让他十分摸不着头脑，他又马上道。“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看来你以前有在族里。”
当初在翡翠告诉他埃维金人已经灭绝的时候，他曾一度陷入灭族的悲怆，直到最近清算不良资产时，他从一个负债人嘴里知道了这儿有个和他有一样的眼睛的女孩，那感觉像是溺水中不断窒息的人忽然吸了一口空气，那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灭族的事实原来一直压迫着他的心，从未轻松过。
他以为那个女孩应该是某个埃维金人和外族人结合后流落在外的血脉，因为在别的星球生活才得以逃过灭顶之灾。与她有关的信息少之又少，所以他派了几名手下去观察她，但也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作为唯一的同胞，他会资助她。
但是——
砂金看着眼前气得眼睛都要红了的少女，不知道自己究竟踩了她哪处雷点，看她样子似乎与自己是旧识，从一开始就朝他横眉冷对，但他对她压根没有一点印象，愣是在记忆里翻遍了儿时玩伴的脸，也没有一张和她长得像的。
“算了，你不记得也是正常，你是受大家宠爱的【卡卡瓦夏】，是最幸运的、受宠的孩子，我是连名字也没有的可怜虫，我哪里能让您记得。”
厄休拉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后悔自己失去理智了，老底被揭穿让她怒不可遏。这家伙，一定是翻了她那又破又小的房间了，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自己的黑历史都会被这小子看到！
没等砂金辩解什么，厄休拉又开口了，这次她的态度变得正常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吧，你到底找我干嘛，我还要打工，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我想帮助你。”见她作势要走，砂金赶忙开口，又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怜悯，下意识地挂起了招牌笑容。“你知道我进了公司，我也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那么好，而且我猜你应该有更大的抱负，不是吗，你成绩很好，也很刻苦，所以我想——”
“不要。”有时候厄休拉真是恨死了自己那屁用没有的尊严，她知道砂金估计就只是想来帮衬一下唯一的族人，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吧。”砂金也知道她的耐心要被耗尽了，打算先退一步。“这是我的名片，我会在这里再待上三天，这几天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他仿佛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那双被药水变黑的眼睛如同深邃的黑洞，让厄休拉联想到了书中描绘的贪饕的巨口。少年看着她，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说道。
“我赌你会来找我的。”
狗屁。厄休拉没有回答，抬起脚就走。砂金对她的离开没有任何干涉，只是用那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他的嘴角逐渐拉平，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窄巷中，他才转过身，对着在他身后蹲下的一群员工说道。
“盯紧她。”
他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球评论球收藏啾啾啾～这都是我更新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EP 0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