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砂金盯着那些跃动的光影。
他们在歌唱，他们在舞蹈，他们摊开大篷车上彩色的画布，他们围绕着焰光明媚的篝火炙烤美食……这些幻影如出一辙地重现着百年之前的岁月，仿佛他们溘然之间——
活了过来。
拉帝奥的神色肃静：“这种细小还原分子提取流程困难，非常稀有。终其一生也不过能精粹出三管物质，第三管就是我刚刚倒下的那一份。而第一管用来制造了‘你’。与传统克隆技术相比，不会有任何寿命和基因上的问题，可以说两位是一模一样的。”
“哈。哈哈。”
砂金舒畅地笑了笑，摊开双手。迷幻的光影越聚越浓，地底掩埋的尸骨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在庆贺最后一个埃维金孩子的归来。
慢慢地，凝成一大团柔软的云，将他们托举起来，他们如同在海中徜徉一般漂浮起来，云里面流淌着埃维金人如蜜如糖的族群的记忆。
“原来如此。这可太有戏剧性了——事实上，你拉帝奥和我砂金从来都是一种人吧，喜欢讥讽人心的人间喜剧，喜欢作弄世间因果，哪怕是自己以身入局。”
砂金在光的拥簇之下抓住了拉帝奥的胳膊，疯狂地笑起来，拉帝奥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行为，只是轻轻地回握住他。
“那么是哪里出了差错？”他问。
拉帝奥回答：“在汝之本体的要求之下，‘你’被制造出来陪伴‘我’度过未来的人生。相应的，‘我’会同样利用第二管还原分子来制作一个‘我’，升级了黑塔的人偶技术而生成的寰宇独一的存在——来陪伴百年之后苏醒的‘你’，也就是净化完成，现在即将被从睡眠舱中被唤醒的。‘你’”
“这就是你所说的残忍？”砂金伏在拉帝奥的耳旁说道，“我们的人生就此错开，再无交汇？如果我当时说自己宁愿去死，也不愿沉睡，你一定不会同意吧？”
拉帝奥笃定地回答道：“没错。”
“然后呢？在我沉睡之后，你故意没有给这个人造的我全部的记忆，让我一个人去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你主动地把我推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拉帝奥移开了视线。
“不管‘你’是否是‘你’，都不该为既定的过去束缚，而被强行施以一个使命。”拉帝奥平静地回答道，“他，亦或者说是，我，希望能给你自由选择的可能。”
‘砂金’现在已经没有哭泣的那种冲动，他只想笑，迷惘地笑起来：“我的本体即将苏醒，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和我自己，面对面谈心？”
“拉帝奥不是完人，他——我，不可能做到事事十全十美；他——我，只是在众多可能性当中挑选了一种，而使之确定。”
“呵。”砂金发出轻笑，“所以他把选择交给了我们自己。”
流淌着的光带将他们紧紧包裹着，这些美丽的记忆插上翅膀飞翔于天空之中。外面的风暴已经止歇，他们被温柔地放置在了争端面前。
*
银枝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
他很热情，很直率，会为朋友尽其所能。
所以当他在艾普瑟隆的星际加油站遇到砂金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陷入了微妙的两难境地。一来是因为他知晓有关对方的秘密，二来是因为他曾经受到了某种委托，便依照约定不能言明事实。
他的确不太懂得为什么拉帝奥教授会不愿意让对方知晓真相，但既然给予了许诺，就得恪守。百年之前，尊敬的拉帝奥教授曾经拜托他保守秘密，他依照承诺保持缄默。
不过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困境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致使他无暇深思上述问题，他深深地担忧着——
大家都在何处？可还安好？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并且问题的关键在于银枝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他与他们彻底失散了。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沙尘暴又来袭，等他走出飓风之时——
明快的月光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上。
沙漠的每一处都看起来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平坦的、铺陈开来的黄沙。如若是在夜色之中则更是漆黑一片。
他坚定地朝前探索着，幸好希世难得号仍在他的身旁，他可以凭此快速穿过广袤大地。然而在这样宽广的画幅当中寻找两个蚂蚁般的小不点实在困难。
他感到自己依稀听到了枪响的声音，即刻警觉起来，循声而去。
这时他看到了惊艳的美景——
巨大的骸骨。
像水母一样摇曳。
他把枪尖立起，紧握修长的枪柄，不畏艰险，悍然迎击。
这具骸骨是茨冈尼亚陨落的母神，如此宽大，如此美丽，她长眠在黄沙之下，安静地任由日月星辰在她之上流转。然而作恶的人打扰了她的安眠，用冰冷的造物——巨型的星舰拖拽起她遗留下来的骨骼，掀起地动山摇的震动，唤来狂风呼啸的沙暴。但是可惜她无法感到任何情绪，因为她已死去。
黑色的影盘旋在星舰的操控中枢上，银枝看见了他，没有片刻犹豫，持枪贯穿了黑影的身躯，将他一击击倒。
那个影仍在负隅顽抗，伸出长长的触手，企图缠绕住骑士的四肢，试图将他拖拽进往昔记忆的泥潭。
银枝不为干扰，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闪耀的弧线，继续与它们战斗。
就在此时，千钧一发之际——
银色的牛仔从天而降，他不知从哪个山崖之巅刚劲一跃，重重地落在战斗现场，十几发子弹如大雨落下，砸在了忆者身上。
“嘿，援兵来了！”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众仙舟士卒，他们是来回收丢失星舰的。
此前波提欧正迷失在沙漠之中时，恰好遇见了仙舟飞船降落。根据他们的简短自我介绍，波提欧得知仙舟的人追踪遗失货物来到此地。他们得到星际和平公司的通报，说公司近期逮捕审讯了一个名叫克劳德的内部叛徒，他协助了忆者渡鸦越狱，并与其合谋夺取了黑塔空间站-罗浮仙舟的巨型器材运输星舰。仙舟士卒立马拿出了他们应对「记忆」造物的武器——补梦阵前来支援同样被劫持的一位巡海游侠、纯美骑士、公司高管和学会智者。
“我的挚友！”银枝高兴地喊道。
仙舟士卒使用他们的独家武器将渡鸦控制了起来，渡鸦开始保持缄默不言的状态。波提欧实在不懂得这个神秘忆者究竟为了什么，制造一场闹剧吗？
“挚友，感谢你的辛劳帮助，快来擦拭一下尘土吧。”银枝走过来，递出一片光滑的红绸缎，并且亲切地为波提欧抚了一抚波提欧的发尾。
波提欧感慨道：“他宝贝的这地方还真有一点让我想起了久违的故土，那儿也是这么风尘仆仆，却能在意外之处发现生机。”
银枝笑着注视他的眼睛：“波提欧兄弟，你已经完全懂得了。”
波提欧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却看见砂金牵着那个石膏头教授的手从远处的沙地里爬了出来，旁侧漂浮着蓝色的忆泡。
“哎，看来我们来得太晚了。”砂金说。
“那么，故事该进入尾声了。”拉帝奥说。
不过，稍微等一下，有一些未竟之事还未解决，有一些东西值得继续。仙舟人的飞船已经重新起航，他们将带着遗失的星舰和货物返回。银枝擦干净了布满沙尘的希世难得号，做好了准备，随时出发。波提欧在全力呼吸沙尘暴过后还算清新的空气，带着夜晚的静谧和自然的土腥气。身为人偶的‘拉帝奥’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前进道路，虽然他被挟持来到此地，被暗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但他还是会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去见真正的‘他’。
而这个“砂金”——“卡卡瓦夏”此刻正在从迷惘中走出，迎向坚定的自我。
“远方的来客啊。”
那群卡提卡人和埃维金人的混血儿在风暴过后，冒险前来与他们道别。没错，卡卡瓦夏是最好一个埃维金人。然而残酷的种族斗争之中，仍有希望存在——曾经有离群索居的卡提卡人遇上了落单的埃维金人，共同诞育弥合矛盾的新生之子。她们在原野之上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以任何名号束缚自己。
她们说的语言是卡提卡语和埃维金语的混合体，所以波提欧的联觉信标最开始没有立即转译出来。但是砂金完全可以理解她们的语言，甚至这是很久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优美地说出他如此熟悉的词句。
啊。
“再见。”
她们说。
再见，茨冈尼亚。
再见，卡卡瓦夏。
还有一个尾声就完结啦！
这次版本更新里面星期日说的那句话“一个人的起点应当是他的终点”，我觉得非常契合我写这篇文的本意。我认为，对于砂金——卡卡瓦夏来说，他的未来无论如何都该会有他的故土茨冈尼亚的复现，这是筑成他现在的根基，也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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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交响曲（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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